清欢者,清淡之欢愉也。繁芜尘世中,充斥着七情六欲。七情,即,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即,眼、耳、鼻、舌、身、意。庸俗之人在年少时纵欲,在年青时斗狠,在暮年时贪得。他们以纵为欢,以清为苦,寻不得这世间美好的清欢。
而何为清欢?依东坡所见,清欢存于立春时分,食笋品茗,散发着冬日惨雪渐融弥漫的清香的蓼茸蒿笋,,以及让君身如水洗,心似冰清的雪沫乳花之间;依汪曾祺先生所见,清欢寄于五味之间,寄于四方之食,无论是蒌蒿、枸杞、芥菜、马齿苋,亦或是鳝鱼、石斑、虎头鲨,本不起眼的原料,细细烹饪,便成明心见性的至味;而余之所见,清欢掩于炊烟升起糯米蒸熟时,掩于牧童牵牛归家铜铃声响起时,于闲嚼草茎、秉灯夜游时,于沉香微微燃烧时,于穿梭曲折回廊间。
清欢化为一草一木,一明一暗,一动一静,一张一弛中。由此,万物皆诗人欢,万物皆具佛心。所以达摩祖师在菩提下悟得禅,仓央嘉措行走红尘,恋上万物———化为莲花生。
天地苍茫,万物似乎都叫人愉悦,而为何又有如此闷闷不乐之人呢?《遗教经》这样说:“知足之人,虽卧于地上,尤为安乐。不知足者,虽处于天堂,亦不称高。”夫子常常称赞:‘贤哉,回也’。颜回,字渊。渊,回水也;水,转也。如其字一般,颜回有清贫乐道之心,如淤泥中的清源。放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故得清欢,须得清澈洁净之心。此所谓“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此为颜回之欢,知足。
泽兰,栖于幽谷,隐于从草间,只静汲甘泉,恬食黄土。兰草因身行纤弱,不蔓不枝,不开花时,闲者过往,只见牡丹蔷薇云者艳丽,不见掩藏的兰草。兰等待,静默、从容。终于,于一个皎月凄清夜,她开放了,清香潜入月夜的风,拂进幽谷中万物的梦中;万物于月下陶醉,醉于这清醇兰香,醉于这袅袅兰梦。这兰香,似余音,似琵琶,似薄暝,似轻烟,似芙蓉面,似柳叶面;却,不似。花开,她仍栖于幽谷,仍是那般纤细模样。故道,兰之猗猗,扬扬其芳。此为泽兰之欢,不拘于自我的享乐,而是散其芬芳—从容、豁达而豪放。
那年的李家三郎,风华绝代,集诗、乐、画、艺多绝于一身。他引进西学,言传身教,教育出如丰子恺等一批贤才。他的光彩稍稍一显露于舞台,便技惊四座。后来的他,来到西湖边的大慈山,也许他感知到了这座大山深处一叶一花的慧根,选择研习律宗,便由翩翩的贵胄公子变成谦谦的布衣君子,变成了我们心中的弘一法师。即使身处战火纷飞的时代,国破家亡的乱世,辗转流离的生命,亦能坚韧自在,更将慈悲普度。在民族危急之时,他一力救亡,一力关怀众生受苦的心灵。他以席作褥,以衣当枕,一双布鞋踏遍天涯,千山万水,传播佛法。“深悲早现茶花女,胜愿终成苦行僧。无数奇珍供世眼,一轮明月耀天心”,便是他一生的写照。每每瞻仰大师的法相,似喜似悲,唯有两道蛾眉,风神疏朗,惯看世间悲欢离合,关怀芸芸众生。度己亦度人,真真大善大慧之灵魂,令世人高山仰止,心仰慕之。此为弘一法师之欢,他人之乐,即为自身之乐。
汝喜食笋干,却无清欢之意。真切的清欢,在寡情之人尝出寡味,在多情之人尝出百味。然不吾知其亦已兮。一念心清净,处处莲花开。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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