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像个离家多年的养蝉人,斜斜细雨密密而至,他便披着蓑衣归来。他把蝉挂在竹子、桂树、桃树、樟树上,于是蝉声一片。他脱下湿濡的蓑衣,便是万里无云。
在南方湿气的氤氲里,怎能叫人不想到忧愁的江南。但忧愁的江南里也有飘香,平升的炊烟里,是酥醉的江南的味道。
青砖瓦房里,我收起挂雨的伞,在一片雾气中,踱进这家小店。店里传来“喀喀”和“嗡嗡”的交响,像有人织布似的。探头一瞥,果然白花花的一片;但我定睛一瞧,那不是布,是排队等候着的排排吹弹可破的豆腐。是普通的豆腐么?我撩开层层迷朦,嚯,是表面覆满细软的“白毛”的毛豆腐呐。抬头见一人影,正推着一口大磨,把颗颗黄豆变成细腻,变成汩汩白汁。她独奏着我方才听见的乐章,乐此不疲似的。
像白云永远不会离开天空来到地面似的,她固执地守着这一爿小店,鸡鸣而起,日落而归。像鱼从不离开水走上地面似的,她坚持着传统的豆腐工艺,磨豆汁、生灶火、制豆腐,都是这一双手在操劳。这一切都浸濡了自然的气息,也保留了江南的原汁原味。
于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她的炊烟弥漫到了各处,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
我看她在弹丸般的厨房里忙的如秒针,但她爬上了一些皱纹的脸庞却无一时刻不含笑——因为祖上的手艺没有丢失,因为她的操劳封锁住了江南的味道。
我看见她满眼慈爱地捧出一块豆腐——犹如传家珍宝,也正是传家珍宝——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炭火上“嗞嗞”地烤着。在火舌卷过那一块块白色的一刹那,我感觉到一股自然的力量迸发而出,霎时浸润我的五脏六腑,如沐春风——这就是江南的味道啊。
微焦是最为适宜的,方才还乳白的毛豆腐,此时已披上了金缕,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发光。一口含在嘴中,不需调料也如饕餮大餐——混着江南的湿气,混着江南的斜风细雨,酥脆与柔腻,金黄与细白,最配。
可惜这匠人手下的人间美味我是尝不到了——隔着一层液晶显示屏,百里之外的飘香又怎能飘到我鼻下?
可是我还是闻到了这江南的味道,它是匠人的薪火相传,它是匠人的手工制作,这味道一直飘在江南的风中,顺着炊烟,不散。
远方又升起一处炊烟,又是哪一位匠人在厨灶前周转?或细推,或慢揉,或轻搅,或微火,滴滴时间,都是匠人的心思。在这心思里,总能品味到遥远而古老的时光。
或许是这毛豆腐的自然清香,亦或许是哪户人家灶台里燃起的炊烟,江南的味道,藏匿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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