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残缺的记忆中,江南的物事,总是披着烟雨朦胧的轻纱,如梦如幻,似是还非。倒也不奇怪的,自我幼时被父亲带往北方,我便再无了与南方的联系。可我总忘不了,忘不了南居的母亲,忘不了石桥烟柳,忘不了潮汐明月……可能比之北国,江南更能牵动我的情思,所以我总在追寻着,关于南方久远的回忆。
今朝,我总算是如心中所愿,来到了南方,只因——我的母亲。 “囡囡啊,妈妈身体不舒服,你陪她多说会儿话,等会子阿婆喊你爸来接你啊。”一个陌生却又熟悉老人劝我道,她青衫布裙,很是得体,鬓边珠缀,苍颜白发。我望着她,点了点头却也没再讲话。自我父母离婚来,我与母亲家中人已如陌生过客一般,现下交谈,仿佛好似隔了一个世纪。
母亲卧在病床前,微微喘息着,我坐在床边,抬手帮她掖了掖被子,她十分惊讶,而后朝我笑着。眸子里有我看不清的东西,身后的小妹妹跟着一个中年男人出去了,她是母亲再婚后所生的女儿,是我的妹妹,我该万分待她好,却只能怀着一种羡慕甚至嫉妒的念头,故作无视。母亲告诉我,她这些年来都很想我,我来看她,她很高兴。我本强装镇定,但闻此话,霎时如高楼崩塌,紧弦忽断般呜咽出声。
窗外下起了阵雨,屋里静谧,只闻啜泣涕涟涟,我还记得外婆让我莫在母亲面前哭的事,我便赶紧又止住了,托词去厕所整理仪容后方出来。止住哭对我是容易的事,小时候哭泣没人哄,就不哭了,要糖没人买,就不吃了,我想跟妈妈撒撒娇,想向父亲要个抱,没人给我,就不要了。我向来是不求不争的,怎又能在母亲面前反常态呢?莺时三月,于我却如冬日寒凉,在这个群鸟归北的日子,我往南来,才知南北路长,都无暖阳。
我从厕所出来时,母亲已被送往化疗室了,父亲不同意我留在这里的请求,外婆也没有挽留我。我只能随父离开,频频回首,渐走渐远。母亲故去的消息,是在次年春天到来时候,父亲转达给我的。外头春光明媚,姹紫嫣红莺燕飞,我只觉得眼前仿佛还是南方,一场春雨一场暖了。我平静地整理好了关于母亲的书信,都没寄去,我不知道她的电话和住址,或许是我想告诉她些什么,或许是这样做会让我觉得母亲是跟我有联系的,我通通放进了盒子里,上次去得匆忙没带,而现今它们已无价值。恍然十年,倥偬至今,犹如一梦初醒。
我不再想着南方的梦,那一层烟雨朦胧的轻纱渐渐清晰。母亲抱着我,唱着吴侬软语的歌儿,石桥上卖着吃食的小贩,挑着扁担慢慢走。所谓对南方的执念,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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