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对我说:“过几天,就是隆冬了。”
我那时正仰着头站在楼门口,望着楼上阳台上横出的几块薄木板,低低的风仿佛地轻按着它们,一直将半角的天幕遮住,延成一条孤独而深湛的线。我的心中忽然引出水浸似的轮廓,恍惚有那么一阵灰白的鸽群,打着旋儿地从冬季里飞过。楼前的空地上仍长着那一棵不知名的树,几个穿得厚重的少年挤在树下,扬着手臂玩起三国杀。我几乎每一日都能看见他们,看见风吹红他们的脸颊,他们推搡着,要笑着跌倒了。我想起哪一年,自己也能够欢喜地又喊又叫——仿佛是昨日,又仿佛是再远不过的事,我与那一个年少的自己,在四季里作别,挥着手渐渐远去。我们约定沉默,便各自沉默地走下去,再狭长,再苦暗,也不可以喊出声来,唯有暗自舔舔发干的嘴唇,竟渐渐养成骆驼那样疲惫的眼神。
我还记得春天时,写的很喜欢的一篇文章,便是为着这棵树。它那时还刚长出一树尖尖的叶,淡淡的,小心的绿色,绿色再多一点便觉得黏重,倘若再少一点,便觉得单薄,唯有这样,唯有这样无邪又活泼,好像是春天的薄薄的指甲片儿,嵌在一只瘦弱的手上。然而我现在看到的它,却脱掉了那一时的盛装,干净地睡却了。冬天的树,其实远不是寂寥二字,你望它那不语的模样,并不是一种醒悟的安宁,一种超脱的忘却吗?喏,四季对它来说,也不过是偶尔遇见的过客。
我们开始写信,写很长很长的信,小心地叠进薄薄的长信封里——把我们绵密的心思,在这漠漠的风雪里写进去,眯着眼睛,仿佛寄到远方的灯火里去。你知道的,光阴其实是无比迅疾地坠落着,到我发觉时,它已坠落到以为遥远的尽头,山与水,明明已经看过,却仍清楚地觉得不足够。去年的笑,去年的歌,去年的人与事,还清楚地刻在心上,可是光阴的沉默里,已漏去了诸多的相识与别故。我记得我和母亲在平安夜挤在潮涌般的人群里,我坚持买来那一只可以环在项上的驯鹿,痴笑着拥抱它。我伸直了胳臂,摇摇晃晃地沿着马路边走,笑到嘴角都痛了。那么,新的狂欢便也在这厚重的,十二月的门后,渐渐露出眉眼来了罢。这或许足可以称作一种青春的缅怀,作为未来的,也作为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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