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岁起,常常带我去看电影,有时是去大光明影院,有时是去嵩山电影院或者淮海电影院。跟进电影院是一件隆重的事情,我会细心地在辫梢上扎起蝴蝶结,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小皮鞋,走路时还要小心地避开人群,生怕被鲁莽的人踩了一脚。我从小就珍惜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因为我很崇拜他。
父亲是一个从不多话的人,他不喜欢侃侃而谈,很安静,他的方式和人际关系得不可想象,像小河的流水一样天然,简单。他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失态、失礼,对外人这样,对家人也是如此。至于他为何会喜欢电影,他没有说过,也许是为了在电影里让翱翔,也许是为了带爱女去见识艺术。他和我一起看战争片时是最沉默的,也许是那些场面勾起了他沉在心底的。他作为一个见识过战争,身经百战,大起大伏的人,看枪战搏杀一定会有特殊的感触。有时他带我看儿童片和片,也照样是从头看到尾,有滋有味的,我猜不透为什么他的喜欢会和幼小时的我一样。
父亲领我进电影院,断断续续了很多年,从学龄前一直到我念完小学,然后才停止的,从此,我一直是电影狂热的追随者,这爱好将是
伴随终身的。如今不仅是我,连我的女儿因为经常跟我去看电影,也成了一个超级忠实的、又非常有见地的影迷。
父亲从不伤我的心,他是最看重我的人,从来就是,于是我从小就产生一个朴素的愿望,做什么都不能让父亲失望。和爱往往是女孩们的动力之一,也是她们不误入歧途的力量来源。
记得刚进小学时,我曾很抗拒学校教育,不适应那里,喜欢无拘无束的自在生活,所以常常从学校偷跑出来,在屋子后面的花园里鼓捣一些别的事,比如舀一勺蜂蜜洒在地上,聚集起几百上千只蚂蚁,然后全部圈养起来。父亲劝我回归学校,把那些蚂蚁都放了,说那样它们都高兴。他把这件事处理得轻描淡写。
我关注的第一本文学书,是父亲在阅读的《红岩》,当时书名上的字我还识不全,就念成了红山石,别人都笑了,而父亲微笑着说,大概的意思并没有错。后来我爱上了阅读,父亲问我书里的情景,我很乐于叙述事件,描绘人事,从来不会串起来,也从来没有表达不清的东西,父亲总是欣喜地倾听着,然后说:不错。
我念中学时,父亲叮嘱我不要太腼腆,怕我因为内向而增加期的疼痛,鼓励我蜕变成稳定。遇事通透的人。当我满18岁时,他叮嘱我不要在外面喝酒,说女孩就该这样,喝了酒后就不是原来那个理性*的人了。每次我晚回家,父亲都会等在路灯昏暗的弄堂口。他放心不下我,但又必须尊重我的自由,他心里不安着,却不好意思明说,只说自己是跑出来抽烟,散步的,直到我满了25岁,他确认我成熟了,才慢慢地安心。
父亲早早看出我有文学方面的才华,他鼓励我写作,投稿,不要让时光溜掉,说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业,就好像有了顺达的轨道。他把我出版的书都留得好好的,听说报上可能有我的采访,就会跑到报亭去买,然后收集起来。有几次我的作品得奖是他先看到消息马上告诉我呢。
在我结婚前夕,在准备我的嫁妆,父亲帮不上忙,他对我说了关于婚姻的叮嘱,那叮嘱只有九个字:不要去责备你爱的人。
是无法穷尽的,爱和让他洞察一切,他能看到生活隐隐的风霜。每当我感受到工作劳顿时,父亲都会说,不要太累、太辛苦了。
父亲在2006年7月被确诊为癌症晚期,我们怎么能失去父亲呢?无论是老了,还是年少,失去父亲,心里都会有做孤儿的凄凉感觉。有一次,父亲发现我在暗自伤心,就说,不要哭,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的。尔后,父亲历经了各种治疗,他没有说过一句软弱,不安,担忧的话。他诚实地活着,微笑着看人,看世事变迁。他那病重的没有走向虚无,而是更执著地去爱,更好地珍惜拥有的每一个白天与黑夜。父亲是微笑着而去的。他说想休息一下,然后就平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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