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鲜红却早已不成样子的铁牌子贴在他家的门旁,上面蛛网密布,灰尘一片,只可以依稀看见一个黄色的党徽和三个白字:模范户。
但人们却并不在意他以往的荣耀,甚至还以为那是他自己铸的。尽管他家门口五十平米的地确实是额外拨给的,他也挺勤劳,在那地上种上一片又一片的花。春天,油菜花先从花苞中钻了出来,墙角变成了金黄色;秋天,便长出一大簇菊花,更多的,只是冬天藏在土里的萝卜。他喜欢躺在躺椅上,听着京剧,豫剧,口中哼着小曲,陪着午后的阳光,恰然自得的睡上一下午,然后搬了躺椅,笨拙地离去。
他立了什么功,没人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关于他的舆论实在太多了,只能用斤甚至千克来形容。我们这些孩童见到他便装作没看见似地走开,实在没办法躲掉,才干巴巴的打一声招呼:“大爷好!”这时他便用独有的目光细细地打量那个人一番,然后拄着拐杖毫不在意的离开,完全把那人视为空气,只留下那人无比尴尬地站在原地。于是,舆论便越发多起来了。
天气预报说近几天有雨,可仍减轻不了制造舆论人的兴趣。有人说:“那个老头经常在那个垃圾堆旁撒尿,我亲眼看见的。如说假话,天打雷劈。”天空立即便打了一个响雷,还劈了一个电,尽管没有劈到他的头上。可人们仍相信他说的话。又有人说:“我证明,我去过,闻到过一股狗尿味儿。”周围的人一片起哄,“怎么是狗尿味儿?”一个心细的年轻人打断了他的话。“肯定是个狗精!”那人一面说,一面夸张地挥舞着手臂,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于是他便多了个狗精的名号。清洁工也不敢来铲垃圾了。小孩一不听话,大人们总是吓唬他们:“再闹,把你们扔给狗精。”小孩子们立刻变得乖乖顺顺的。其实没有人注意到,刚刚一只黑狗悄悄地在那个垃圾堆撒了一泡尿。
那个老头或许讨厌这股臭哄哄的味道,垃圾连着一个月没人铲走,早已花花绿绿的变成了小山。
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火将这儿的垃圾全都给烧了。舆论瞬间变了,只能用吨来形容。“他肯定是想谋杀阿王。”“早就听说他跟小王结仇了。”“他就是想烧掉这儿,自己跑掉,警察怎么不管呢?”“我帮他抬椅了,他还骂了我一顿,这什么人呐……”太阳似也看不惯他们的胡编乱造,一窜便躲到了云层里,天色瞬间黑暗了下来。而,他却不在乎这些,仍是悠然自得地坐在躺椅上,听着豫剧,哼着小曲,可天色正逐渐变暗……
也就是在这时,我一不小心与他相遇了,岁月将他的躺椅压到了不能再低的位置,时间将他的身形打磨到无比瘦削的模样,命运又跟他开玩笑:他的胳膊还没有笔杆粗,他的额头比蚂蚁还往外凸,胡须极其不规则的环绕于他的下巴左右。可他仍用青筋暴跳的手托着那个躺椅。我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了,竟伸手将他的躺椅抢了过来,摆到了他每天都放在的位置,等待着他的臭骂。
可他却将右手缓缓抬起,又缓缓地放下,声音颤抖着对我说:“谢,谢谢小同志啊!”我透过他花白的头发看到,一滴眼泪从他浑浊的眼里滑落。我应了一声,徐步离开。只留下他在原地流泪。这时,天空轰隆一声雷响,雨,渐渐地落下,落到他的身上,头上,拐杖上……
尽管舆论依旧存在,可我却不再相信了。一天,我再次来到了那儿,好奇心驱使我轻轻掸掉铁牌上的灰尘,那是一个褪了色的党徽和三个大字:模范户,但下面却还有一行小字:群众评选得出,2002年8月6日。
这时,天又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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