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灰”之所经叫煤灰,一是他本名叫卫辉,二是他长得又矮又黑。其实,我们在大声喊他的绰号时,谁也没想过真正的煤灰并不是黑色的。
我那是成绩很好,挂着个学习委员的闲差,犯不着跟同学们斗气。加上一份自诩的清高,我对谁都是礼貌周到、温文尔雅,实际上心中却存在着高人一等的感觉。
对“煤灰”,更是这样。
我是分科时挑了文科才进这个班的。那阵正忙着出“国庆”班刊,人手不够,还缺个能画的。我想起“煤灰”,就提议找他来。哪只另几个同学都不吱声!末了一个男孩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他?算了吧。”班刊出好后,我无意间望见了“煤灰”,他脸上带着几分奇怪的表情。
“煤灰”个子矮,坐在我前排。他圆脸上一堆圆眼睛,一双大耳朵显得有些不相称,因此也有人叫他“猪八戒”。他似乎是班上最易受人嘲笑的角色,但他对这些嘲笑似乎无动于衷,偶尔生气也只是瞪着大眼睛,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我当面总是叫他卫辉,从没有过不礼貌的话语,因此他喜欢和我聊天。可他哪里知道我不过是想窥探他的内心世界罢了。这于我,是一种爱好。
我甚至帮过他。一天下课,我要他唱一首歌,因为我不会。他很高兴,认真地唱着。碰巧一个女生听见了,照例地讽刺,说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驴叫。我那时正义感一下升起,对她说:“说实话,他比你唱的好多了。”我还算客气,因为我还要保持自己的尊严,不屑于讲得太粗俗。那女生悻悻然走了,“煤灰”也不再开口。
我很想弄清楚大家瞧不起“煤灰”的原因,大概与他的矮小憨厚不无关系吧。我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甚至开始同情“煤灰”,因为嘲讽他的人并不见得比他高明到哪儿去。甚至“煤灰”说哪一个女生漂亮,背地里也会被取笑个够。而那女生更是如受奇耻大辱一般,每次见到“煤灰”必定怒目相向。渐渐地我发现,这其实是一种从众心理。因为有好几次,为了显得与大家亲近,我也附和着笑话过“煤灰”,于是加入统一战线了。战线对面,是孤零零的“煤灰”。
我自己也高尚不到哪儿去。
但我对他仍是一如既往的礼貌。一次他甚至把写的诗给我看,请我修改。我事后对朋友说了,他们于是大声地笑,甚至在班上公开的说:“煤灰瞧你那样,也敢写诗?”我感觉有些不安,却看见“煤灰”慢慢地把诗稿撕碎,我想向他道歉却始终没有开口。
不久“煤灰”和班上的一个男生打了一架,因为那男生尖刻的讽刺使他忍无可忍。但结果是“煤灰”败的极惨。
事实上“煤灰”的画与诗确实十分糟糕,但他寄情于此,并未妨碍了谁。我们当时却尽情地嘲弄他,借以掩饰自己的苍白贫乏。如今想通了这道理,我便对“煤灰”怀了一丝愧疚。
后来,“煤灰”没考上高中,进了一所民办中专,还有了一个女友。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初中同学时,他们照例地笑,议论那女生是不是长得很丑。我没说话,静静地望着他们的笑容,猜测他们是否在内心深处隐隐闪过一丝内疚,而表面上却极力做出高傲的样子,像一堆新烧出的炭。煤灰虽然不起眼,也曾经燃烧过,燃尽后仍余热不断。
其实,炭比煤更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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