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的物件中,历史最悠久的,大概是爷爷的那枝玉烟袋。
爷爷是很古怪的,他的烟袋也很古怪—烟嘴是一条横卧着的玉龙卷成的.听说,还是一位袓先传不来的呢。
据传,那位袓先得了烟袋以后,一高兴,就装上一袋烟,让妻子也过过瘾,谁知,当天晚上他就突然死去了,从此,人们就得出结论:女人是万不能动这烟袋的。
当然,这烟袋传到爷爷手里,女人也是不准触摸的。别看爷爷半个字也不识,可对什么“纲”呀、“常”呀的,却精通得很。要问他最“贱”的是什么,那答案自然是莫过于“女人”了。
以前、我最痛恨的就是这枝该诅咒的烟袋。
当母亲生下我时,爷爷简直气疯了,他非逼着母亲扔掉我不可—因为爷爷最嫌弃的“东西”太多了:奶奶六个闺女,我又是妈妈的第六个小妮子!妈妈不从,又无意中碰到了那玉烟袋,于是,我们家就闹了一场大乱子。
妈妈没有再生孩子的希望了,爷爷更加烦闷,苦恼,常喝得醉醮醺的,无故骂人。是啊,万一绝了根,那还了得!不但是大不孝,那还意味着老祖奶奶没行善积德,所以才落得个断子绝孙。女孩有何用?既不能传宗接代,也不能支撑门户,白拉扯一番,将来还不是人家的人?
不过,我出生不久,爷爷就神气起来了—成家不久的叔叔得了个“宝贝”儿子,谢天谢地!
然而,我们就更遭殃了。月亮本来就被厚厚的云层遮得暗暗的,太阳又出来了,谁还能看到月亮?在爷爷眼里,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可有可无的小麻雀;“宝贝”才是他的命根子。
这常常引起我们姐妹的愤愤不平。
有一次,爷爷用玉烟袋逗“宝贝”玩,看他们玩得那么有趣,我真“馋”极了,可不管我怎么哭闹,爷爷就是不理我这茬,他不耐烦了时,还冲我吼道:“嚎什么!”正巧,爷爷到里屋去了,“宝贝”把烟袋掉到了尿窝里,机灵的五姐便趁机抢过来,用褂子好歹擦—擦,就连忙塞到我的嘴里。这,可闯了大祸。
爷爷气得眼都直了,他大吵大骂,又用烟袋在五姐额上狠敲了一下—那狠劲,仿佛要一下子把她的脑袋砸开花。血,顿时泉水般地涌出来—五姐连疼带吓,便昏过去了。
奶奶也大哭大叫起来,“你爷爷就要死了,我靠谁啊!”可怜妈妈的心,都快碎了。她虽然不信爷爷会死,然而,在众怒之下、也只能将眼泪咽到肚里,眼睁睁地看着蜷曲在地上的五妞,看着那不断淌出的血而手足无措。血—,从妈妈心上滴出的血!孩子,娘身上的肉啊、有谁能比妈妈更痛苦?
结果,爷爷并没有死;而五姐,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却被折磨成半死……
从此,爷爷对我们更是冷眼相看了。而独苗苗“宝贝”更得势了。要天,也得许半个。甚至冬天嫌冷不上学,学赌博打牌,爷爷也认为这正是一个男孩的出息。
五年前的夏天,我们家发生了两件奇事:五姐考上大学了—这是这一带乡下开天辟地的大事,爷爷“妇女无用论”的怪思想,受到了强有力的挑战。他兴奋得逢人便说:“嘿,这世道真好,连女娃也能中状元!”
然而,正当爷爷高兴得飘飘欲仙的时候,“宝贝”却因打伤了一名女列车员被拘留了。在这巨大的打击下,我敢说,要没有五姐给他作精神支柱,这个性格暴烈的老人,也许会自杀。
今年年底、我们家从来没有这么欢乐过。六个姑姑和五个出嫁的姐姐似乎都变成了富翁,带着礼物,不约而同地来看爷爷。爷爷喜得合不上嘴。当爷爷无意中看到五姐额上的伤疤时,又悔根,又伤心、禁不住老泪纵横。最后,在大家的劝说下,又含着泪笑了。接着,他做了一个很古怪的动作:拿出玉烟袋,郑重地对四姐的小女孩说:“留着玩吧,孩子!”此时,没人阻止,谁知这位老人是怎样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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