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童年经历的事已记得不太清楚,偶尔回首,在大脑反复搜索了好几遍,却只捕捉到这么几样东西:舅舅大摞大摞的花花绿绿的地图,学校给我的那几张让人很虚荣的奖状,一只被自己无意中用夹子打到而被哥哥残害至死终成盘中餐的小白鸽,还有就是父亲那满是老茧,又结实,打人又贼疼的大巴掌。
可以说,童年是在父亲充满严厉的表情和那使人害怕的大巴掌下度过的。那时对老爸几乎没有一丝好感,感觉他除了干活和揍人之外再没什么能耐,特别是当我听妈妈说他连小学一年级的语言课本中的“人口手、上中下”还都认不全时,我因为有这样一个无知的父亲而感到不幸,看着作文选上一个个博学的爸爸,我也只有眼巴巴地过看瘾的份儿了。
那时的我差不多每天都处危机感之中,因为爸爸曾口口声声说要把我揍死。这危机感直到我懂事才慢慢地削弱,因为我听说了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这一码子事,他绝不敢打死我。有“法”撑腰,我自然天不怕、地不怕,和老爸顶嘴是常事,挨老爸巴掌也是常事了。几次较量,我发现他只知道杀人放火偷东西犯法,别的,辟如说批儿子,那是天经地义――棍棒出孝子,不打不成材。
整个童年,我看到他表情温和的时候不多,一个是我考试第一名时,再一个就是我获得荣誉时,随着这种条件反射次数增多,我也便觉得这表情没什么希罕了。
初中,被父亲的严厉吓住的时候好像就不那么多了。也许是每学期我有多半年的时间住在学校附近,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少了的缘故吧,有时父亲也会给我好眼色看,这也让我觉得他开始关心他的儿子了。例如:每逢下雨,他都会扛着我的自行车走完那又泥泞又滑的两里土路,送我上学;要是赶上刮大风,一向惜油如金的他也会开车把我送到学校。可是尽管这样,父亲这个人在我脑中的印象还是没改多少。
父亲常叨咕:“考上重点,考不上就回家。”初一、初二时,我一度考进全校前几名,也就没太在意他这句话,可是,二年级期末考试,我竟考了全校五十多名,这一下就吃掉了我的自信。从此,我一直在二三十名那儿徘徊,我意识到危机,我有些怕了。
每次他问我成绩,我说:“还行,对付。”他将信将疑,但没听出什么漏洞。他和班主任的一次联系后的日子,我每次回家,他只是沉默,没有要打我的迹象。这时,莫名其妙地,我不但没有庆幸,反倒第一次感到心痛。
当我满带疑惑地回家时,他还是沉默,只是在临走时,说了话:“自己的道儿,自己掂着走吧!”――我感觉心里不是滋味。
可能是文曲星的花名册上写错名字了吧,我在中考考场上,超常发挥,上了重点。当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时,母亲欢喜,皱纹舒开了不少,而父亲,我惊奇地注意到,他脸上的微笑不太自然,我不解。一天妈妈对我说:“你爸现在难透了,你考上了高中,这三年下来,还不知道得用多少钱呐!四五十岁的人了,还得四外找活干,那工地都不是人呆的地方……”说到这儿,她停住了……
以后几十天,睡梦中总是隐隐听到母亲掀锅盖的声音和父亲拿碗的动静,我一看表,才三点钟。我醒时,早不见父亲的身影。晚上九点左右,便能听到一阵自行车进院里“铛铛”的声音,然后看见父亲疲惫的身影晃进厨房,洗脸,胡乱地吃饭,倒在炕上就睡着了。我无话可说,只是在他回来时帮他兑一盆温水,递上毛巾,然后也就去睡。
开学那天,他请了一天假送我。车上,他还是沉默。
下车,他开口了:“咱家多少辈子没出个文化人,今儿个赶上我儿子能上重点,将来还能上大学,唉,你爸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他叹了口气:“你爸没文化,没能耐,也就只能抡大镐,使锄头了。”他低下了头,又叹了口气。突然,他的巴掌重重拍在我的肩上:“使劲儿吧,孩子!别想着家里,我和你妈就是给人做牛做马也得供你读书!”说完,留给我一深深的背影。
我只觉得鼻头阵阵酸楚,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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