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所徜徉的街头巷尾,总有这样一些人:他们衣衫单薄,在北风呼啸中守在一个冒着热气的锅炉旁,向过往的行人喊道:卖茶叶蛋喽,香喷喷热腾腾的茶叶蛋喽!他们的声音正如同他们的手一样在不停颤抖,冻僵的脸因为北风的猛烈渐显皲裂,即使饥肠辘辘也决舍不得吃一个茶叶蛋。他们大半是乡下的,因家里实在无法过活才到城里卖茶叶蛋为生,而乡下人,多半淳朴而老实,不善与城里人打交道,所以生意总是很寥落。
虽然从小在母亲“不要吃路边摊上的东西,不干净”的训诫中成大,可在我的记忆中那里却是我所感受到的除父母外的全部温情。基于父亲对诗人杜甫的热爱,我从小也在父亲的熏陶下读了不少的杜诗,他诗中的那些淳朴劳苦人民的形象,总让我联想起那些站在北风中瑟瑟的身影。我时常在放学后不愿回家,流连于街道,哪怕是远远观望橱窗中精致的礼品与各式点心,也总让我心满意足,而除此之外,我就只喜欢在那些摊边小贩身边来来往往,久而久之,几个记性好的人就认得我了,却始终没和我说过什么话。我在冬天尤其喜欢挨在他们身边坐下,母亲工作比较晚,回家后也不会太过关心我放学后的事,她是一个很给孩子自由的妈妈。因此我便常将她的训诫抛到耳后,用我攒的零花钱买茶叶蛋吃,以此作为我的晚餐。于是我跟他们逐渐熟络起来,常听他们谈起家中情况,我心中暗自与我家相比,这才知道平日里所抱怨的生活艰难实在不值一提。小贩们很热心,总特地拿一条板凳出来给我这样一个不买什么东西却老爱干坐着的小姑娘,尤其是一位大婶,她说她女儿跟我差不多大,所以对我特别好。我坐在冒出的热气的锅边,感觉比在家中烤火盆还暖和。我以为生活会一直如此,总在不经意间让人感受到暖暖的温情。
然而一切并非如我所愿,小学快读完之时,父亲已在另一座大城市里买了新房,我们举家搬迁,离开了这个小镇。新家很宽敞,一应生活用品也全改了样,更符合大城市的格调。我经常会寻找那熟悉的身影,可惜各种各样的商店占据了我心中小摊的位置。我多次在同学的陪伴下走进一家家咖啡屋,它们正处于我记忆中的街头巷尾。然而一切又是那样的不同,服务员客气的微笑与礼貌的用语,还有咖啡屋别致而有情调的格局,总让我觉得少了些什么。我心里在期待,期待有一天可以回到小镇,再一次坐在那热气中与大婶大伯们闲聊。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有一次母亲回小镇走亲戚,我陪她一起回去了。然而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茶叶蛋的摊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与大城市一样别致优雅的咖啡屋。
虽然期待落空,我却始终怀着希冀。朋友总说咖啡比那破茶叶蛋高级了,你怀念那干嘛?我却知道茶叶蛋在我心中并非仅仅是“茶叶蛋”,而是在它的汁香流溢中蕴含了一种别样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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