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们都叫我祥林嫂,还说我姓卫。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叫什么,我只记得在我小时候,我的父母把我送到了一个女的家,我看见他们拿着钱走了出去,却把我留在了那里。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把我卖了,让我成了他们家的童养媳。这个女的很严厉,大约三十岁。我每天都在干活,她说:“如果你不干活,就没有你的饭吃“。后来,我嫁给了她的大儿子,过了没几年,我的丈夫便死了。家里便只剩下了我、她和一个十多岁的小叔子。我便寻思着逃走。我找到了邻舍的卫老婆子,告诉她,我的男人死了,家里又只剩下婆婆和小叔子,我只能出来做工,补贴家用。卫老婆子便答应了我。
冬初时,卫老婆子带我来到了鲁镇的一户大户人家,我站在一旁,低着头,垂着眼。只听卫老婆子跟他们说:“这是祥林嫂,住在我母家的邻舍,当家人死了,所以出来做工了。”我看了看做在哪的一男一女,只见那个男的,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想要我。但那个女却把我留了下来,说,要先有一段试用期,再看要不要留我,我点了点头。第二天早早的我就起来,摘菜做饭洗衣服,没有一刻闲下来。三天后,四嫂找来了我说,每月工钱五百文。我听后便留了下来。每天做工都丝毫不敢懈怠,不管吃什么,力气总是很大,我总会听到外面的人说鲁四爷家来了个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年底,便要准备福礼了。扫尘,洗涤,杀鸡,宰鹅,都是我一个人做,生活慢慢的充实,渐渐地,他们都说,我口角边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新年过了,这天早晨,我在河边淘米,忽见对岸有一个男人徘徊,很想我丈夫家的堂伯,我惊慌失措,立刻跑回了鲁四爷家,四婶看到我脸色不对,便问我怎摸了,我说不出什么,她便也没有再问。过了十几天,我正在河边淘米,突然有一只白蓬船飘向了我。起先我还没有在意,忽然有两个男人从船里蹿出,将我拖进了船,我刚叫喊了几声他们便将我的嘴堵住了。他们又将我带回了之间我的那个“家”。没多久,我的婆婆将我连抱又拖地给卖进了深山里,就这样,我成了贺老六的妻子。而我那精明的婆婆用我那昂贵的聘礼作了她儿子的彩礼。年底,我那白胖的儿子阿毛呱呱坠地了。
“天有不测风云。”在平安幸福地过了两年后,厄运降临了。贺老六得了伤寒命丧九泉,而我那相依为命的阿毛竟也给叫饿狼叼走了,五脏六腑全白吃空。在秋叶纷纷扬扬的时候,我又站在了鲁四老爷的家门口。还是一样的白头绳,还是一样的乌裙蓝夹袄,还是一样青黄的脸,却是脸颊消逝了血色,嘴角丢失了笑影。我一个老实安分的丈夫又死了,我又成了不干不净的女人。我思念我那可怜的阿毛,常常向人们讲起那个悲惨的故事。从他们冷冷的音调和森森的笑容,我感受到了鄙薄的“神气”。我只觉得这儿又冷又尖,仿佛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先前于鲁家繁累的活儿,这次我竟做得异常的轻松。轻松得连帮忙那个祭祀的烛台鲁四夫人都要慌忙的叫我不要去碰,轻松得连烧开水时与柳妈说几句都觉得无聊到不必再谈。不到半年,我的头发变白了许多,记性也时好时坏,手脚也再不像以前那般伶俐了。我终日恍恍惚惚,失神落魄。为了免去死后所受的罪,为了洗清两个丈夫死亡的罪名,为了赎我这一世的罪孽,我用历来积存的工钱为庙里捐了一条门槛。
我终于被赶出鲁四老爷家。手提竹篮,拿一个破碗,拄着长竿,沦落成了乞丐。在这个天天都是新年的鲁镇,我游荡在热闹的街头。心若冰冷,远处的爆竹声连绵不断,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镇。烟霭的气色中,我隐约看到了鲁四老爷紧锁的眉头,人们阴冷的笑容、鄙薄的神情。
朦胧间,我只觉得自己轻如薄纸,一切挂念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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