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墓碑,往往比主人风光,活在尘世的时光,也总是比主人更久一些。
每个人,包括亡者,都是独一无二的,同理,作为人们辨识亡者身份的墓碑,每一座墓碑也是独一无二的。如果你在我乡的旷野上经过,你就会发现,我乡的每一座墓碑之上,都有一幅绝无仅有的书法作品。而你看不到的是,墓碑背后,我乡的每一位刻碑人,都是乡间卓越的书法家。这些民间书法家,大多不识几个大字,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们技艺的精湛。他们将丧主家请人代笔的尺幅,紧贴在平整的石料之上,沿着纸上的文字,用朱砂,用刀笔,用凿子,渐次而深地镌刻下一个人的名字及名字覆盖下的一生。他们法天、法地、法自然,勾点撇捺,各有方寸;篆隶行楷,皆自风流。
刻碑人多是穷苦人家出身,舍得出力气,也守得住寂寞、屏得住耐心。倘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绝少从事这一行当――在世家大族眼中,这是对自己的祖先和自己的身份的亵渎,往往会遭受本乡本族的排斥和疏远。但我乡历史上的碑刻名宿王久仑似乎是个例外。
我查遍了本乡志书,那些厚厚的地方史料中,没有留下关于久仑先生的只言片语,只有他的一首绝意仕途、颐养山林的七律。但在更民间的父老口中,他的名字和轶事却经久不衰。
在走访了我乡的诸多故老之后,我大体了解到了王久仑先生的家世以及生平:王久仑,右军后人,前清秀才,工书法,善吟诗,有刘伶醉酒之风,存高山流水之德。先生为人豪爽而不乏温和,才华冠于沂州而谦虚谨慎,时人多以结识他为荣。某一年,秋闱未折桂,名落孙山外,先生遂闭门不出三月,三月后孤身移居村外,圣贤之书尽抛,始为人刻碑。先生刻碑,自写自刻,字体多用魏,结体方严、笔画强劲,朴拙中万千变化,端正中无限风采。一时间百里刻碑之业皆为其臣服,乡人遂以“刻碑王先生”称之。久之,简称“刻碑王”。故老传闻,王久仑先生生来一对阴阳眼,一眼看阳世,一眼看阴间,能与生者言,能与亡者谈,因此,他刻的碑,生者欢喜,亡者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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