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花风铃草
[苏]康·巴乌斯托夫斯基
去年夏天我从波罗沃湖回故乡农村里去。走的是一条穿过松林的林间小路。四周野草丛生,由于夏天干旱,草香浓郁。
一些老树粧旁,结了穗的野草和野花长得特别茂密。这些脏朽的树桩,只要用脚轻轻踢一下,就垮掉,飞起一团烟尘,树粧里被蠹虫蛀成的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秘密通道暴露了出来,许多带翅膀的蚂蚁、像军乐队一样戴着红色肩章的扁平黑色甲虫,都在这些通道里忙乱,东奔西窜。
随后,从树桩下的洞里爬出一只似乎尚未睡醒的丸花蜂,像飞机那样嗡嗡叫着,向空中飞去,并竭力想要在哪个破坏者的额上用力给他一下子。
空中堆积着一团团积云。看样子,它们好像很扎实,似乎可以躺在这些白云上,观看和霭可亲的大地和地上的森林、林间小路和林间空地、正在扬花的黑麦、静静的水面上微弱的闪光、以及五颜六色的畜群。
在林边的空地上,我看到了一些蓝色的小花。它们互相紧紧地挤在一起。一个个花丛犹如许多小湖,湖水湛蓝,而且稠得很。
我采了一大束这种蓝花。当我抖动花束的时候,花中成熟的种子就哗啦哗啦地响起来。
我不认识这种花,好像是风铃草。但风铃草的花萼是弯向地面,而这种不知名的花,它那干枯的花萼却向上直竖着。
道路出了森林,进入田野。看不见的云雀立刻在麦地上空唱起歌来。
在田间道路上迎面遇到两个农村姑娘。落满尘土的鞋子用带子扎着,搭在她们的肩上。她们不知在谈论着什么,有说有笑,但一看到我,立刻住了声,匆匆地理一理头巾下浅色的头发,生气地瘪了瘪嘴。
但姑娘们走到和我并排的时候,却站住了,她俩立刻那样羞涩,那样温和地对我嫣然一笑,弄得我甚至有点儿不知所措了。还有什么能比在荒凉的田间道路上出乎意料的姑娘的微笑更美呢?当深邃的蓝眼睛里突然出现湿润而温柔的闪光,而你呆呆地站着,惊讶万分,仿佛是一丛金银花或山楂,花丛上的全部花朵立刻在你面前吐蕊怒放,光彩四射,宛如点点星火,香气四溢,妍艳动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美呢?
“谢谢您!”姑娘们对我说。
“为什么呢?”
“因为您让我们遇到了这些花。”
姑娘们突然跑了,但一面跑着,仍然一再回过头来,微笑着温柔地对我大声喊着,喊的仍然是那同一句话:
“谢谢您!谢谢!”
我断定,这是因为姑娘们心情非常愉快,所以在和我开玩笑。但在田间道路上的这件小事中,似乎仍然含有某种神秘的、令人惊异的、我不能了解的东西。
在村口,我碰到一个衣着整洁、十分匆忙的老太婆。她用绳子牵着一头烟灰色的山羊。老太婆看到我,站住了,两手一拍,放开了山羊,像唱歌似地说:
“啊呀,亲爱的!我在路上遇到你,这真是多么好啊。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呀。”
“为什么要感谢我呢,老奶奶?”我问。
“瞧,还装呢,”老太婆回答,说着狡猾地摇摇头,“就像你还不知道似的?我可不能把这告诉你,说不得的。你走你的路吧,不用着急,好多碰到一些人。”
到了村里,才终于解开了这个谜。伊万·卡尔波维奇把谜底告诉了我,——他是个严肃而能干的人,不过喜欢研究地方志和历史,用他自己的活来说,是“在自己这个区的范围里”。
“您这是找到了一种稀有的花,”他对我说,“这种花叫‘球花风铃草’。有这么一种迷信说法——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用得着揭穿它?——似乎这种花能给姑娘们带来幸福的爱情,给上年纪的人带来安宁的老年。总而言之,是带来幸福。”
伊万·卡尔波维奇笑了:
“瞧,我遇到您的时候,您手里要是拿着球花风铃草,大概我的工作也会顺手的。可以认为,从州里到我们这儿的公路今年能修通。我们还要第一次收获黍子。在这以前,这儿从来没种过这种作物。”
他不作声了,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又补上一句:
“我为姑娘们高兴。这是些很好的姑娘,我们这儿最好的种菜能手。您听我说,幸福的根源是在劳动之中,也在于我们的土地繁荣兴盛。”
(内容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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