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山塬上的故乡人,无论是小康的日子,还是困顿的家境,自古都少不了有一盘石磨的遗产。富则磨麦面,穷则磨糜谷,吃粗咽细,人总是要吃五谷茶饭的。
②故乡人将石磨叫磑子,磨坊也称为磑窖。磑窖不宽展的人家,石磨只好盘在窑院里外的露天里。这种景况,加上窑洞和窗花以及门楣上挂的辣子串儿,通常被异乡客与诗画之人作为山塬风情的一种标志。
③距村子十里不到的磑子河,兴许是出产石磨的地方。父亲年青的时候,常吆喝着骡子,驮上磑子去陇东一带换粮食。上下两扇石磨,有二百来斤行当,各搭在骡背的两侧,摇摇晃晃,风里雨里,走哪儿天黑在哪儿歇息,来回一趟得四十余日。脚夫们为了生计,奔波的路径象磨道一样,循环重复,曲迂旋转,印满疲惫的足迹。石磨毕竟是粗石头凿打成的两个简单圆圈状的石器,既沉重笨势,又很廉价,生意也便逐渐萧条。再说,一盘石磨可以耐过几辈人,谁又能需要多少盘呢?
④我记得家里是有一盘很好的石磨的,安置在村头窑边的磑窖里。因崖势低矮,窑口只露出缺月似的上部的弧形,进了窑内却也不小,属于地窑之类。尽管面朝东南,却很少照进日光,潮湿而黯淡,显出几分粗朴与丑陋。只有窑畔上的野酸枣刺长得极盛,到了开花与结果的时节,磑窖上下似乎有了彩色的衣冠,米芡的小花,嫩绿的叶片,殷红的果子,散发出清芬和酸甜的气息,惹来蜜蜂和顽童的笑声。
⑤石磨却常是默默地呆在磑窑里,像一尊石雕。十天半个月之间,那么嚯嚯地响上一大晌工夫。那些一个个大半天,是童年时的我,同母亲在这窑子里度过了不少时光。
⑥推磑的时候,我从饲养室里牵来了牲灵,将眼罩踮着脚戴在牲灵头上,再钻到牲灵脖颈底下,系好轭头套绳,乞啾地吆喝着,石磨便缓慢地旋转起来,指针似的拨子在磑顶上划着圆圈,麦粒从磑眼里漏着,被磨成碎末,小瀑布似地垂落在磨盘上,积成一圈尖锥形的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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