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很有意思的教学片断都是由学生的笑声引发出来的。
片段一:今天学的是《蒲柳人家》。
四个学生在讲台上以说书的方式表演诵读《蒲柳人家》。这般泼辣率性的文字,被学生演绎得活灵活现。读的过程中,孩子们笑声不断。但大家笑得最开心的是两个地方:
一是一丈青大娘折断了一棵茶碗口粗细的河柳,带着呼呼风声挥舞起来,把这几个纤夫扫下河去,就像正月十五煮元宵,纷纷落水。一丈青大娘不依不饶,站在河边大骂不住声
台上的孩子读得入境,台下的孩子笑得响亮。不停地有人啧啧感叹:天啊,好泼哟!
我灵机一动。
二是人们看见,在长城内外崇山峻岭的古驿道上,这位身穿长衫的何大学问,骑一匹光背儿马,左肩挂一只书囊,右肩扛一丈八尺的大鞭,那形象是既威风凛凛又滑稽可笑
果真娃儿们就笑起来,孔乙己孔乙己学生们坐不住了,前后左右地传递着兴奋。
我心头又一动。
于是读完后,就有了下面两次颇有趣的对话。
片断一:三个女人一台戏
师:咱们先说一说一丈青大娘,刚才同学们笑得挺痛快的。我知道你们这些鬼精灵想起了咱们以前论过的另外两个泼妇,谁?
生:杨二嫂和菲利普夫人。
师:有意思。对啊,这三个女人都挺泼辣的,咱们再来议一议她们的相同点和不同点如何?
生:我觉得呀,最大的不同是作者显然对一丈青大娘是喜欢的,而对杨二嫂和菲利普夫人是不喜欢的。
生:对前者是赞美的,对后者是批判的。
师:这个感觉很重要。要说泼辣的功夫,谁最厉害啊!
生:一丈青大娘最厉害。您看她又会骂又会打,三五个小伙子都不是对手,杨二嫂和菲利普夫人能比吗?
师:联系一下具体的描写行不行?
生:你看她,下河坡是一阵风地冲,打耳瓜子是抡圆了扇过去,茶碗口粗细的河柳是咯吧一声就折断,挥舞得呼呼起风声,纤夫们都被扫下河去了,您说这一丈青大娘泼辣厉害到什么地步。
师:大家的例子都举得极好,也朗诵得极生动。那么,除了嘴上功夫拳脚功夫不能比之外,她的泼法和杨二嫂菲利普夫人的泼法有什么本质上的不一样?
生:一丈青大娘虽然泼辣,但很质朴,但杨二嫂和菲利普夫人却比较虚伪。
生:一丈青大娘泼辣得有人情味儿,但杨二嫂和菲利普夫人却很冷酷自私。
生:一丈青大娘是豪放的泼辣,但杨二嫂和菲利普夫人是欲盖弥彰的泼辣。
师:欲盖弥彰这个词语用得妙。
生:一丈青大娘泼得痛痛快快响响亮亮,杨二嫂菲利普夫人泼得拐弯抹角。
生:一丈青大娘是以顶天立地的个性在泼,杨二嫂和菲利普夫人是以小鸡肚肠的心眼在泼。
师:泼的目的一样吗?
生:一丈青大娘泼辣为的是正义,杨二嫂和菲利普夫人为的是物质利益。
生:泼辣是一丈青大娘的个性中最鲜明的东西,哪怕她非常溺爱她的孙儿,但她爱的方式其实也是泼辣的。但杨二嫂和菲利普夫人其实并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泼,她们都在掩饰。杨二嫂是拐弯抹角地说话,尖酸刻薄地表达,菲利普夫人是故作清高,一直到最后才露出泼辣的本性。
生:三篇小说中,因为主题的不一样,三个泼辣的人物的形象也完全不一样。一丈青大娘的形象最丰富,除了泼辣,她还很勤劳热心能干,还没有原则地溺爱自己孙子。其次菲利普夫人也比较丰富,因为作者把这个人物个性的变化描绘得比较细腻。相比较起来,杨二嫂因为不是主要人物,所以要简单一些。鲁迅先生主要表现的就是她的自私和尖酸刻薄。
师:对了,表现出了杨二嫂这一类人的辛苦恣睢的生活形式。
生:我想举个比喻来说明。我们重庆人多用辣椒来形容个性泼辣的人。一丈青大娘是那种朝天椒,入口就让你辣得酣畅淋漓。杨二嫂是那种在盐水中泡过的转椒,辣中有酸,入口不太辣,嚼进到肚子里之后才慢慢折磨你。菲利普夫人是那种夏天的大青椒,不是个个都辣,但如你运气不好,偶尔遇到一次,也够你难受。
师:妙极了,这个比喻。你很聪明。
生:这里面还有水土不同的原因。我父亲前些年是在上海上班。我听父亲说,他到重庆来之后,看到重庆女子在街上车上对骂就觉得好笑,因为他发现上海女人吵架的形式跟重庆女人完全不一样。上海女人是各自搬个凳子坐在自家门前,小小声声地但也恶言恶语地互相数落,外人还不容易看出来呢!
师:这叫一方水土一方人,一方水土一种泼。一丈青大娘算是黄河流域的人吧,身上有燕赵慷慨悲歌之士的血液,但杨二嫂是江南水乡的女子,哪怕泼辣起来也如水乡的十八拐小河流让人琢磨不定。菲利普夫人是资本主义社会下层小公务员的妻子,肯定是多少受过一些教育的,当然她的泼法就更细腻一些。我们在写人的时候,只有抓住人物的生活背景和成长背景,才会写出人物的共性和个性,凸现人物的魂儿。
片断二:两件长衫背后的奥妙。
师:我刚才听大家笑得那么开心,在节选的片断中,这何满子的爷爷何大学问,最让你们笑的是什么?
生:穿着长衫赶马,和那孔乙己有点儿像。
师:哦,有点儿像?哪点儿像,哪点儿不像呢?
生:孔乙己一辈子都穿着长衫儿,一辈子又连秀才都没有考上一个,不伦不类的让人觉得好笑。何大学问是赶马的农民,居然穿着长衫骑在马上走南闯北,真是太好笑了。
生:孔乙己饭都吃不起了还穿着长衫,何大学问没有什么学问却穿着长衫,都好笑。
师:这笑一样吗?
生:不一样,人们笑孔乙己是嘲笑他嘲弄他,而对何大学问的笑更多的是善意的笑。
师:同样是可笑的行为,为什么结果不一样呢?
生:孔乙己是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怜,而何大学问是可笑又可爱。
师:精彩!大家可以顺着这个思路说说。
生:孔乙己穿着长衫其实是伪装自己麻痹自己,不肯丢了读书人的身份。那身长衫其实已经成了他的思想包袱,不愿意脱,也不想脱还不敢脱。孔乙己就躲在那长衫里边自我麻痹。
生:孔乙己穿长衫其实是一种消极的抵抗,他不愿意接受现实,又没有办法和现实对抗,他的长衫可以算作他无力地对抗社会的一种武器吧。
生:长衫是很典雅浓重的服饰,但穿着长衫的孔乙己却生活得失去了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他的长衫是又脏又破的,但他的日子过得比他的长衫还要糟糕。他遭人耻笑,被人唾骂,最后还被打断了腿以至走投无路。长衫没有能够拯救孔乙己,反而把他推入了更加狼狈的人生境地。
师:分析很深刻,语言表达也很精彩,同学们很了不起啊!
生:穿着长衫的孔乙己人格丧失了,人性也几乎扭曲了。他根本就不知道一个人到底应该怎样生活,这导致这个很善良的人却活得连狗都不如。
师:那何大学问呢?
生:何大学问除了穿着长衫让人觉得好笑外,更多的是让人觉得敬佩。他会摆弄牲口,打一手好鞭花,功夫好,讲义气,干活儿也卖力气,他是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和孔乙己完全不一样。
师:那怎么看待他穿长衫这个细节呢?
生:这说明他也挺虚荣的,还是和孔乙己一样的地方。
生:他是有些虚荣的,比如说他要求刘皇叔那样的礼贤下士,喜欢戴高帽儿、讲排场、摆阔气等等。但是我觉得这和孔乙己的虚荣完全不一样。
师:虚荣还有不一样的虚荣吗?这是一个很好的比较思路。
生:孔乙己打死也不想脱下长衫,是因为他过于看重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这是真虚荣。而何大学问穿长衫,他并没有就不去赶马了,穿着长衫就以为自己是书香门第了,他照样老老实实地作人谋生,活得很实在。
师:在文中找找和这长衫有关的故事。
生:他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城里书铺去学徒,让自己的儿子学得一笔好字和好画。
生:他还答应了书铺掌柜的亲事,虽然一丈青大娘很反对。
生:他还很勤奋地学习,小说中说他投宿住店,歇脚打尖,就把唱本掏出来,咿咿哦哦地嘟念。遇上生字儿,不耻下问,而且舍得掏学费。
生:路遇文庙,他还要作个大揖。
生:他很看重何满子的教育,给何满子请个古板的私塾老师,逼着何满子学习。
师:对了,这些细节说明什么?那长衫在何大学问眼里和孔乙己一样是身份的象征吗?
生:不是。是学问的象征。
生:何满子爷爷因为非常有想象力,编起故事来,有枝有叶,有文有武,生动曲折,惊险火红于是被人们戏称为何大学问,这称呼,一半是戏谑,一半是尊敬,这让何满子爷爷觉得很光荣。其实,何满子爷爷不仅希望自己是大学问,他还希望何家真正出一个有大学问的人,希望孙子不要也落个赶马或是学徒的命运。这里边固然有虚荣的表现,但更多的是贫苦老百姓对知识和对文化的崇尚。
生:对,这和孔乙己是完全不一样的。孔乙己穿着长衫而扭曲了自己,但何满子爷爷却是一个活得很有英雄气的赶马人。
师:那如何理解他的那些可笑的行为呢?
生:因为他自己本身没有什么文化,所以有些外人看起来搞笑的行为也很正常。我们家爷爷奶奶也一样。
生:我觉得这恰好就是何满子爷爷的可爱之处,是他的与众不同之处,是人物的个性所在。
师:按照现在比较时髦的说法,孔乙己的长衫是灰色的压抑的,而何满子爷爷的长衫是阳光的可爱的。我们透视这不同年代但同样对读书很尊崇的两个人的不同表现和得到的不同评价,不仅可以让我们思考作家塑造人物的精妙之处,还可以启示我们去思考我们自己的人生和评判别人的人生。
教学反思:
杨二嫂、菲利普夫人、一丈青大娘这三个女人,孔乙己的长衫和何大学问的长衫,似乎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对语文教材来说,他们或者处于不同学段不同年级,或者处于不同教材不同单元,但是当他们得到了有效的整合之后,语文教学就能够呈现出一些别样的美来。
语文老师教语文比之于数学老师教数学的最大的痛苦就在于选文之间的内在联系的微弱,这使语文教学经常处于一种逻辑混乱、知识反复的单打独斗的尴尬状态。
这是语文的学科特点所决定的,可能专家们无论怎么样想办法研究,也不可能找到一条十全十美的使语文知识完全系列化层次化的途径。
在教材要作根本性的改变还非指日可待的情况下,作为一线教师,通过自己对教材的钻研和临场应变能力,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促成独立选文之间的融合与交流,使经常由老师来帮助学生完成的教学拓展变成学生在求知过程中自己主动的发现和探究,这不仅是创造性地学习,而且还是一种对教材和知识的自觉地微观的整合与处理。
这样的整合和处理一旦多起来,语文教学,也就多少能够呈现一点儿立体的格局了。
这种学习状态,是让我自己欣喜且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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