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无争议陷阱》原文】
在我们的心理习惯当中,与创新意识最有抵触的是什么呢?是“无争议陷阱”。中国民众长期以愿意接受一种“无争议”的成果,一有“争议”,就皱眉存疑。这一点,正好与创新意识水火不容。大家知道任何创新,必然是对既有成果的挑战,必然是对过往信条的否定,必然是对公众公认秩序的撼动,也必然是对原定规则的触犯。因此,也必然会引一大堆争议,而且极有可能形成包围,构成围猎或者围啄。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争议的创新不叫创新,如果一种创新一旦现身就远近都接受,那一定是利用了权势,不可能是真正的创新。
中国文化把这个“无争议的陷阱”挖得很大,要求一项创新不仅在专业领域里边无争论,而且最好在民众中也无争议。这种从众的惰性对创新而言是一种更险恶的陷阱。历史上哪有一项真正的社会改革方案或者学术研究成果,一出就广受民众拥护的?我也是民众的一员,我发现,如果以民众的身份考虑一项不是我们专业的成果的时候,我们的思维标准一定是陈旧的、世俗的、平庸的。这不能怪民众,因为民众面对一种陌生的创新总会缺少精神扶手,总会惊慌失措,以他们的标准,就很少有创新空间。比如我们现在对城市建筑就是这样,新的建筑出民众一定否定。有一些低劣的媒体,有一些小人,却让创新者成为一个“争议人物”。当不争议创新项目的时候,大家就去争议这个人,使他的创新无法进行。可见,“无争议陷阱”真正是中国文化产生创新空间的最重要的障碍。
在一个健康发展的时代,“有争议”是一个褒义词,“无争议”是一个贬义词。理由显而易见,就是一切创新都在争议中实现。
当成果缺少争议的时候,社会上有一些小人总是从人格上把创新者变得充满争议。这个问题是中国社会的一大特色。
据我所见,多数创新即使不被人家争议,创新者本身在待人接物上也确实有很多缺陷。因为他们要把极大的精力投注在创新项目上,没有时间上下应酬,多数不太合群。他们在创新的时候保持着挑战状态,往往有点骄傲,因为过于谦虚就没法支撑他们的心理动力。他们有时候会面对失败,因此也经常暴露出他们的怨恨、衰弱、愤怒,却又未必有明确的对头,很可能在愤怒自己,就情绪不好。艺术上的创新者那更是这样了,独特的灵感,独特的灵魂中的灵感使他们产生非常怪异的习性,对现实世界的超越使他们很难认同世俗的潮流,甚至他们也故意不遵循世俗的规范。因此无论从脾气到外型常常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对这一切,正常的社会都应该理解和容忍。不能设想一切创新者都是温良恭俭让的完人和圣人。据我观察,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完人是几乎不可能有任何创新的。如果说,对所有创新项目略有争议是可以的,但对创新者的人品却绝对不要争议,因为没有争议的理由。如果老是去争议创新者的人品、习性、性格,那么,中外文化史上那些可爱的人一个也不可能留存。
我们真正要防范的是什么人?要防范的是以“争议”为名目扼杀创造者的人。在现在中国社会上,这样的人的总数很大,他们是勤恳工作人的百倍,是创造者的百倍。有人说真正的比例可能比这个更大。很奇怪,他们制造了一个个可“争议”的人物,但是自己却避开了“争议”。他们自己就成了洞察一切的评判者,只等待着一切被他们“争议”了的创造者投去求饶的目光。对于这样的人,我觉得我们要用两个定义消解它。第一个定义是:那个一心为别人制造争议而自己避开了争议的人,就是小人,这是第一个定义。第二个定义是:什么叫伟大的时代?那就是谁也不把小人放在眼里的时代。后面这个定义,是美国一位传媒大王说的。
(节选自凤凰卫视《秋雨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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