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诗人的才情是公认的。他的一生短暂,他的艺术生命却长久,而且看来岁月愈往后推移,人们对他的兴趣也越浓厚。
他为新诗“创格”功效卓著。他把闻一多关于格律诗的理论主张以诸多广泛的艺术实践具体化了。他创造了规整一路的诗风,并且纠正了自由体诗因过于散漫而流于平淡肤浅的弊端。他开创了中国新诗格律化的新格局。他和新月诗人的工作推进了中国新诗的发展。
他的诗名显赫,掩盖了他在其它文体方面的才能。一位真实的人,一位纯情的人,加上一位才识和文学修养超群的人,使他完全有可能成为别具一格的大师而留名于世。可惜他因贪恋天外的云游而未能在人间进行更为辉煌的创造。他终究只是一朵冲破浓密的彩云,“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
作为散文家的徐志摩,他的成就并不下于作为诗人的徐志摩。在五四名家蜂起的局面中,徐志摩之所以能够在周作人、冰心、林语堂、丰子恺、朱自清、梁实秋这些散文大家丛中而卓然自立,若是没有属于他的独到的品质是难以想象的。他以浓郁而奇艳的风格出现在当日的散文界,使人们能够从周作人的冲淡、冰心的灵俊、朱自清的清丽、丰子恺的趣味之间辨识出他的特殊风采。
《浓得化不开》是徐志摩的散文名篇。这篇名恰可用来概括他的散文风格。要是说周作人的好处是他的自然,朱自清的好处是他的严谨,则徐志摩散文的好处便是他的“啰嗦”。一件平常的事,一个并不特别的经历,他可以铺排繁采到极致。他有一种能力,可以把别人习以为常的场景写得奇艳诡异,在他人可能无话可说的地方,他却可以说得天花乱坠,让你目不暇接,并不觉其冗繁而取得曲径通幽奇岳揽胜之效。
把复杂说成简单固不易,把简单说成复杂而又显示出惊人的缜密和宏大的,却极少有人臻此佳境。唯有超常的大家才能把人们习以为常的感受表现得铺张、繁彩、华艳、奇特。徐志摩便是在这里站在了五四散文大家的位置上。他的成功给予后人的启示是深远的。
人们在文学创造这个领域中,都是有意或无意的竞争者。参与这个才智与毅力的角逐的,固然需要一定和相当数量的创作实绩,但数量大体上只能是勤奋的证明。而历史的选择似乎更为重视创造性的加入。一个作家能够在某一个侧面或层次(例如境界、风格、技巧或语言等)以有异于人的面目出现、并以个别的异质而丰富了全体的,便有可能获得冷酷历史的一丝微笑。文学史是一个无情的领域,这里的杀戳也如商业社会,不过它仅仅只是智力和精神上的决死而已。
文学史不可能把所有的事实都纳入它的怀抱。因为要保存,于是文要淘汰。淘汰是分层次进行的,开始可能是自思想到艺术的平庸;后来可能是上述两个方面的无创造;最后一个层次便可能是独创性——思想上的精深博大和艺术上的别树一帜——的贫乏。这是一个“尸横遍野”的战场,成为英雄的只是万千死者中的若干幸存者。尽管文学历史残酷无情,但仍有无尽的勇者奔涌前来——文学毕竟不同于社会其它部门——这里的竞争和博击与个人的精神需求、以及创造的愉悦攸关,这里的战败者并不会真的死去,他们终究只是一个快乐的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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