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人徐志摩的感情世界里,一生中与他有感情纠葛的三个女人是张幼仪、陆小曼和林徽因。
(一)张幼仪
张幼仪是诗人徐志摩的第一个原配夫人。徐志摩和张幼仪的离婚,是中国近世第一桩文明离婚案,当时可谓朝野震惊,舆论大哗。当时她和徐志摩搬到一个叫做沙士顿的小镇,那地方离康桥大学大概有六里远,徐志摩就要在这所大学的皇家学院当文科特别选科生。他们租了间有两个卧室和一个客厅的小屋,从客厅的大玻璃窗可以俯视一条都是灰沙的小路。徐志摩请了个女老师来家里教她英文,后来英文课半途而废,因为那个女老师埋怨她要走的路太远,当时张的字母已经学了一半,会读“早安”和一点点会话。那时候,她有太多事要忙的,如要买东西、打扫内外,还要料理三餐。
徐总是回家吃午饭和晚饭,也许是因为他们太穷了吧,如果饭菜好吃,徐一句话都不讲;要是饭菜不好,徐也不发表意见。今天我们年轻人知道怎么样讨论事情,像你大概就会尝试和你先生商量大小事情,可是当年张没办法把任何想法告诉徐志摩,她找不到任何语言或词藻说出,她知道自己虽是旧式女子,但是若有可能,她愿意改变。徐总是骑着自行车往返于沙士顿火车站和康桥之间,有时候乘着公共汽车去校园。就算不去康桥,他每天早上也会冲出去理发,张完全不能理解他这个习惯,她觉得他大可以简简单单在家修剪头发,把那笔钱省下来,因为他们好像老在等着家里寄支票来。可是,徐志摩还是我行我素,做了好多令张无法理解的事情。
张白天很少看到徐志摩,他总是在学校。徐志摩一向是这么快活又随和,他是个文人兼梦想家,而张却完全相反。有天早上,徐志摩对她宣布:“今天晚上家里要来个客人,她是从爱丁堡大学来的一个朋友,我要带她到康桥逛逛,然后带她回来和我一道吃晚饭。”后来住沙士顿的时候,看到徐每天一吃完早饭就赶着出门理发,张就猜到他这么早离家,一定与那女朋友有关系。几年以后,张才从郭君那儿得知徐志摩之所以每天早上赶忙出去,的确是因为要和住在伦敦的女朋友联络。那时伦敦和沙士顿之间的邮件送得很快,徐志摩和他女朋友至少每天都可以鱼雁往返。他们信里写得是英文,目的就在预防张碰巧发现那些信件。当时张并不知道有这回事,只晓得徐志摩要带个年轻女子回家吃晚饭。她只猜他有朋友事实上也是如此,而且想知道徐会不会对张吐露这事实。那一整天张都面临着徐志摩女朋友的威胁,张料想她会讲流利英文,也可能和徐志摩一样雅好文学。有一会儿,张想到徐志摩女朋友说不定是个洋女人。徐认识不少洋妞,说不定迷上了她们豪放的举止,大笑时把头往后一甩的姿态,还有穿着露出脚踝的裙子的模样。可是张很快又打消这念头:不,那不可能,没有外国女人会同意以二太太的身份嫁进一个家庭的。张从早到晚不得不一再向自己保证,她在徐家的地位是不会改变的:替他生了儿子,又服侍过他父母,永远都是原配夫人。于是张发誓,要以庄重高贵的姿态超脱徐志摩强迫她接受的这项侮辱,对那女人的态度要坚定随和,不要表现出嫉妒或生气。说也奇怪,张竟然想不起那女人的名字,干脆叫她明小姐。张惟一真正记得的一件事,是她的外表。她非常努力想表现得洋里洋气,头发剪得短短的,擦着暗红色的口红,穿着一套毛料海军裙装。徐的女朋友来时,张顺着她那穿着长袜的两条腿往下看,在瞧见她双脚的时候,惊讶得透不过气来,那是双挤在两只中国绣花鞋里的小脚。原来这新式女子裹了脚!张差点放声大笑。他们四人(连郭君在内)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明小姐说她也是在上海市郊长大的,她父亲在外交部任职。张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明小姐家里这么新潮,肯让她单身到海外求学,为什么还把她的脚缠了。
徐志摩把张给弄糊涂了,这难道就是他从两年以前到伦敦以后一直约会的女人吗?为什么是她?他老是喊张乡下土包子,如今他带回来这么个女人,光看她那双脚,就显得比张落伍了。吃过晚饭以后,徐志摩把明小姐送到火车站,郭君回房休息。张那个晚上被搞得心烦意乱,笨手笨脚慢吞吞地洗着碗盘。徐志摩回到家的时候,张还在厨房洗碗。他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在张身边转来转去,张对他气愤、失望、厌恶之至,差点说不出话来。张洗好碗盘以后,徐志摩跟着她走到客厅,问她对明小姐有什么意见?虽然张已经发誓要采取庄重随和的态度,可是因为脑子里有太多念头在打转,就冲口说出心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张说:“呃,她看起来很好,虽然小脚和西服不搭调。”徐志摩不再绕着客厅走来走去,他把脚跟一转,好像张的评语把他的烦躁和挫折一股脑儿宣泄出来似地突然尖叫说:“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想离婚。”这是徐志摩头一次对张提高嗓门,他们那间屋子骤然之间好像小得容不下他们了。于是张从后门逃了出去,感觉到夜晚冰凉的空气冲进了张的肺里。
这样大约过了一星期,有一天,徐志摩就像他当初突如其来地要求离婚那样忽然消失了。他第一天、第二天,甚至第三天没回家,张还以为他可能去伦敦看朋友了。这时候,怀孕的身体负荷让张害怕。她要怎么办?徐志摩哪里去了?张没法子睡在与他共枕过的那张大床上,也没办法在觉得自己不会尖叫失声的情况下,穿过一个个房间。就在这个时候,张考虑要了断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她想,我干脆从世界上消失,结束这场悲剧算了,这样多简单!她可以一头撞死在阳台上,或是栽进池塘里淹死,也可以关上所有窗户,扭开瓦斯。徐志摩这样抛弃我,不正是安着要我去死的心吗?后来她记起《教经》上的第一个孝道基本守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岂毁伤,孝之始也。”于是张打断了这种病态的想法,这样的教诲好像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张知道徐志摩不会回来了,徐要离婚,见不答应,竟一走了之,将张一人撇在沙士顿。产期临近,无奈之际张给二哥写信求救,她先到了巴黎,后来在柏林生下孩子。徐明知这些,却不予理睬。只是在办理离婚手续时,才找到柏林。产后,张幼仪很快振作起来,入裴斯塔洛齐学院专攻幼儿教育。回国后办云裳公司,主政上海女子储蓄银行,均大获成功。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张回国后仍服侍徐志摩的双亲(认作寄女),抚育她和徐志摩的儿子,《徐志摩全集》也是在她的策划下出版的。每当提到“爱不爱徐志摩?”这个问题,张幼仪总是说:“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爱的话,那我大概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是最爱他的。”
(二) 陆小曼?
徐志摩与陆小曼的交往,用“爱得轰轰烈烈”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陆小曼的丈夫王赓时任哈尔滨警察厅长,虽不在北京,但侯门如海,徐志摩要用钱来贿赂门房(每次500元)才有可能与陆小曼见面,而陆小曼给徐志摩写情书不但要用英文,连寄信也只能自己抽空出去寄。几经波折,徐陆二人的恋情愈演愈烈,弄得满城风雨,王赓甚至还拔出枪来威胁陆小曼,但这一切都遏止不住二人的热情。对于徐志摩与陆小曼的爱情,郁达夫的看法颇为中肯:“他们的一段浓情,若在进步的社会里,有理解的社会里,岂不是千古的美谈?忠厚柔艳和小曼,热烈诚挚如志摩,遇合在一起,自然要发放火花,烧成一片了,哪里还顾得到纲常伦教?更哪里还顾得到宗法家风?”1926年10月3日,徐志摩与陆小曼举行婚礼,梁启超为证婚人,胡适为介绍人。他们的婚礼,真可以算得上是“别开生面”,梁启超作为徐志摩的老师,在婚礼上进行中引经据典地来了一通训词,训斥这一对新婚夫妇:“你们都是离过婚,重又结婚的,都是用情不专,以后要痛自悔悟,重新做人”。最后还来了一句“祝你们这次是最后一次的结婚!”但徐志摩这样的历尽千辛万苦去追求,去试验梦想中神圣的爱的境界,虽有“不顾一切,带有激烈的燃烧性”且“不管天高地厚,人死我亡,势非至于将全宇宙都烧成赤地”的热情,终于还是落个失败的结局,思之令人感慨。
与徐志摩的命运相关的女人中,陆小曼是让人眼红的,在未嫁之前已是社交界首屈一指的名流,素有“南唐(唐瑛)北陆(陆小曼)”之誉,凡见过陆小曼的人无不被其风采倾倒。那时真是追的捧的数不胜数,怎料一嫁与徐志摩之后,那些平日里对她怜香惜玉的人全部倒戈相向了,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在这人言可畏的社会里,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人淹死。这恐怕也是个性醇厚的陆小曼始料未及的。这其中是什么缘故呢?当是爱之深恨之切?从追慕时的追捧到得不到之后的嫉妒种种大同小异的微妙的心理变化吧。男人的心胸实在大不到哪里去,很多的表面现象从常规逻辑上找不到原因时,往往从深层心理上却能得到答案。在婚恋生活中,陆小曼很难不让人失衡。陆小曼一生所嫁二夫皆是极其出色之男子,有家世,有学问,有地位,有品貌。不论前夫王赓还是后来的徐志摩都为之神魂颠倒。如此堂面上的光彩全让陆小曼一个人给占了。树大招风,一个人太过招摇了,怎不让人嫉妒?只是,不管男人或者女人,一旦心理失衡,便极愿意做那些落井下石,踹上一脚的事,这也正是陆小曼最失败的地方,因为她太天真憨傻了,太缺乏城府和心计了,所以她不懂得世俗中阴暗面的力量。过于率性的她不懂得藏锋纳芒的道理。
在个人风采上,陆小曼更具备让人嫉恨的资本,她聪颖过人,才华横溢,不仅能诗会画,还兼擅京昆,法语和英语。看过陆小曼的几幅山水,才发现陆小曼是个富于艺术天赋的女子。能画好山水的女人凤毛麟角,能作毫无匠气的山水在人群中更不多见。不过也难怪,不是才艺俱佳又如何能赢得如此众多男子的迷恋呢?陆小曼的悲剧当然与她的性格有关,陆小曼是感性的,她具有艺术家典型的率性特征,却理性不足(而她所欠缺的这点正是林徽音所具备的)。她的敦厚,率性而为,“才艺有余,毅力不足”,任性,敢爱敢恨,敢于离经叛道的种种宽仁和前锋的性格在当时的社会却成了潜藏的祸根。尤其是身上富家小姐的弱点是导致她悲剧的主要原因,而社会环境则是导致她悲剧下场的根本原因,换做现在这个比较开明的社会,人们应该不会如此看待她的个人问题了,但是太过招摇的行为在中国任何时代都会是一样的下场。
关于婚后的陆小曼,人们更多的议论是她穿梭社交界花钱如流水,简直就是徐志摩的“克星”,尽管这也是事实。大概就因为此,作为才女的陆小曼,流传得很少。她到底有什么才气呢?要说陆小曼的“才”,若不论口才,可以算为“诗、文、画、艺”四方面。旧时无诗不才,首先是诗。请看她的一首《哭志摩》:“万千别恨向谁言,一身愁病,渺渺离魂,人间应不久,遗文编就合君心。”几乎能让人一笔勾销因徐志摩之死对她的责难,最让人留记称道。能诗自然善文,陆小曼能让徐志摩倾倒裙下,恐怕除诗外便是文笔清秀散文生动,还写过中篇小说,此所谓“文才”。她的外文水平也不错,懂英法文学,在抗日战争胜利后甚至翻译过英文《泰戈尔小说集》。
陆小曼之才,最少为人知的要算是“画”。在解放后不久,一次陈毅市长在上海的国画展览馆中见到陆小曼的画作,就惊讶地问:“这画很好吗!她的丈夫是不是徐志摩?徐志摩是我的老友。”她也由此获得了新生,最早的公职就是50年代参加了上海国画院和美术家协会。其实陆小曼自幼能诗会画,学过油画又改国画,30年代在女画界已经小有名气。中国的第一个女子美术家团体“中国女子书画会”,1929年在上海酝酿成立时,她就是最初的发起人之一。
在余生末年,陆小曼其实做过一件极有价值极富意义的大事,就是为整理编辑《志摩全集》倾尽了全力,充满她才气和心血的八册清样纸型至今保存在北京图书馆中。好一句《哭志摩》“遗文编就合君心”,让才子佳人共上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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