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命。枫儿妈说。鞭炮声已依稀与零落,枫儿遮蔽在逐渐稀薄的烟雾里,含笑对着枫儿妈。枫儿妈看着枫儿。枫儿依旧那么美丽,那么沉静。
墓园里人烟稀少,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枫儿的四周是新鲜的泥土,散发着湿润的芬芳。遮天蔽日的松柏使得空气也变得碧绿。枫儿蜷缩在墓碑里,笑吟吟地看着枫儿妈,看着广大深邃的苍穹。过不久,妈就过来陪你。你先歇着吧。
也许真的是命。那天枫儿下班已经快到家了,突然想起那件红色的风衣还忘在办公室里,便回转身到办公室去拿。刚到办公室,就见所长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对着她喊,快,快,马上去救人。有几个老乡被困在山里了。枫儿二话不说,将红色的风衣披在了警服上。
一行人艰难地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上。今年的冬天很特别,风雪漫天。这是这座南方小城几十年都没有见过的景象了。大家喘着粗气,默不作声地往山里行进。枫儿的红风衣在风雪和暮色中显得特别醒目。
30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枫儿妈在一阵产前剧烈的疼痛中,居然沉沉睡去,跌入了梦乡。她梦见一片红枫叶由远而近,飘飘悠悠,像柔软的彩带,飘进了她的梦中,飘进了她的身体。枫儿出生后,就见她粉嫩的左额上,有一小块红色的胎记。枫儿五官清秀,容貌俊美,可惜那块红色胎记随着她年纪的增长,也在不断地长大,扩大着领地,侵袭着她秀美的容颜。枫儿的婚事也便一波三折。
到达乡村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四野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不少木屋已然倒塌。乡村的大部分群众早就撤走了,就还剩下几个行动不便,没有及时撤出的群众蜷缩在漆黑的无水无电的屋子里。他们,已几天水米未进了。看见警察到来,几个村民激动得大声欢呼。在让他们吃了一些简单的东西之后,所长便吩咐大家或搀扶或用担架抬着他们迅速撤离。
枫儿负责搀扶一位50多岁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脸色憔悴,步履蹒跚,浑身已没什么力气,但她坚持要拿走那一篮子鸡蛋。那是中年妇女攒了好久也没舍得吃的鸡蛋。于是在磕磕碰碰的归途中,便有了枫儿搀扶中年妇女,中年妇女手挎鸡蛋篮子的独特景象。
枫儿是在半年前又一次失恋后决定做整容手术的。枫儿妈起初坚决不同意。她心里一直忘不了30年前的那个梦。她觉得,那块红胎记是枫儿命中注定要跟随着她一辈子的,是她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虽然红胎记给枫儿的容貌造成了影响,但它的作用也就像护身符一样。有了它,枫儿的命运就会一帆风顺。但枫儿妈不能说。枫儿妈怕枫儿说她封建、迷信。看到枫儿因失恋而痛苦不堪的表情,枫儿妈更不敢说。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手术很成功。红胎记手术后留下的痕迹非常淡,几乎看不到原来曾有过胎记。枫儿的容貌就犹如无瑕的玉璧,越发楚楚动人。枫儿整天哼着歌,生活充满了阳光。
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当时他们一行人正走在下坡路上。路面铺满了雪、冰雹。天气漆黑,雪花和冰雹反射的亮光刺激着大家的眼睛,但也是他们赖以前进的指示灯。枫儿一步一挪地搀扶着中年妇女往前移动。中年妇女靠着枫儿,右手挎着装满鸡蛋的篮子,亦步亦趋地向前挪动。中年妇女对那一篮子鸡蛋非常看重,有几次,她都差点摔跤了,手臂上还紧紧地挎着篮子。下了这个坡,就到山麓了,路也好走了,也有车子在等着他们了。大家的脚步便有些急切。突然,中年妇女踩到一块裹满冰块的石头,脚下一滑,身子剧烈地打了个趔趄,篮子在手臂上晃来晃去,她的身子便向路外移去。路外,是黑糊糊的万丈深渊。假如,她能及时地把篮子顺手扔掉,也能稳住身子的重心,但她似乎要与篮子共存亡,就那么和篮子荡起了秋千。说时长,其实也就那么一两秒钟的事。枫儿不容细想,把中年妇女往路内一拉,顺势身子向外一探,想抓住篮子。篮子抓住了,枫儿的身子在地面非常滑溜的情况下,却没能止住惯性,向外飞去。也就那么一瞬间,枫儿就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大家立在当场,惊呆了。中年妇女像个雕塑,嘴巴张得大大的。据大家回忆,当时大家只看见枫儿火一样红的风衣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翔与飘荡。回荡在空中的,是大家绝望的枫儿、枫儿的呼喊,中年妇女哇哇的哭声。那篮子鸡蛋静静地立在路旁。
枫儿妈后来和熟人说,假如她当时坚决阻止枫儿去整容就好了。那块红胎记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脱离她的身体的。当然,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都是命。说着,眼泪便不住地流下来。
中年妇女和他们村的全体村民都参加了枫儿的追悼会。在枫儿的遗像前,他们摆上了一大箩筐的鸡蛋。鸡蛋上,覆盖着他们千辛万苦找到的枫儿已千疮百孔的红色的风衣。中年妇女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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