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73年的深秋,我从别处转到这个学校,有个个头儿高的男生单独坐在后排,老师就安排我和他同桌。听说他也刚转到这个学校不久。
上了一个多星期的课,我也未留意身旁这个男孩儿长得啥样。后来我发现这个男孩儿对我特别好。他每天很早就到学校,首先将桌椅抹得干干净净,再将墨水瓶放在桌子的正中央,再就是试探性地拿出我的钢笔吸满墨水。每当做完这些事后,他就低着头轻轻地吸上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事情。我开始留意他。他老是穿着那件褪了色的咔叽布衣服,扣子五花八门,袖肘那儿的布已经有些破烂,裤子也老是那条土布裤,皱巴巴的,一双布鞋里伸出两只大脚趾,习惯性地蜷缩在椅子后面,但整个人看上去还干净。我对他不屑的态度有了转变,还对他生出一些怜悯,有时送给他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清楚地记得,那阵子他像过节一样。每当我走进教室,他就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笑逐颜开地向我行注目礼,然后随我一同坐下。
如果没有那次劳动,他的命运也许是另一种样子。
元旦刚过,学校就安排我们班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父母惟恐我受不了,给学校编了一个理由没让我去。
十天后,同学们从农村回来,我发现他们对我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男同学阴阳怪气地朝我吹口哨,女同学很诡秘地对我做鬼脸,而且统统都不和我说话了。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压抑。我的双眼茫然射向四周,奇怪的是,只有身边的同桌对我热情依旧。一天上自习课,身边那男生照样给我吸墨水时,意外的事发生了。另一个桌的一个男生突然站起来,用手弯曲着响亮地吹了声哨子。其他男生都回头张望,“轰”地叫了起来。有一个男生还从前排窜到后排,一掌将我们桌上的墨水拂在地上,墨水溅到不少凑过来起哄的男生身上。于是愤怒的男生们都将怨气向我的同桌发泄,唾液以及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他的头上、脸上,他痛苦地用手抱住头哭了起来。当时,我惊恐地站得远远的,也不知为什么不上前去阻拦一下,或说句劝阻的话。直到我成熟后,懂得爱情为何物的时候,我才明白当初我为什么没有勇气挺身而出,那是因为,我打心眼儿里不喜欢他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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