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多年前,初读苏轼的这阙《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和浓烈的伤感重重地将我包围,不由自主地被感动了。词人情深一片,宛然可见。
居家生活的朝朝暮暮,夫妻厮守的日日夜夜,细碎的日常情节和生活场景,纵使经过十年的沧桑变迁,不用细想,也历历在目。小轩窗边,王弗正在梳妆的娇容,仿佛就在眼前,那样的真切,让人不忍回想。厚积的相思,千言万语的情话,惟有化作热泪千行,竟似此时“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相思使人老。便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此处情感的细腻真挚,也丝毫不输于婉约派的柔曼轻灵。虽说少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洒脱,也少了《念奴娇·大江东去》的磅礴,却给人一个丰满真实的词人形象。都是食五谷杂粮的俗世之人,就应是一个多角度多层面的立体形象。
史载,王弗“敏而静”,知书达理,在世时与苏轼琴瑟和谐,感情甚笃,于26岁时因病香销玉殒。“妻贤夫祸少”,苏轼早年平步青云,王弗功不可没。老公公苏洵对这个儿媳也是极为满意的。在王弗逝后的第四年,苏轼续娶王弗的堂妹王闰之。此女也非寻常之辈,自幼倾慕这位姐夫,苏轼宦海沉浮,几起几落,都有王闰之相伴,携手走过26个年头。
想必,苏轼在写这首悼念前妻王弗的词时,王闰之应该是知道的。一个人心里留有另一个人的位置,是任谁也取代不了的,后来的人万万不可把自己的影像硬贴上去,与之重叠,还是各有各的位置才好,这样也就会少了许多的苦恼。王闰之定是那聪明豁达的女子,爱得明亮坦荡。
感动于被关西大汉豪迈高唱着“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苏轼,竟也有此九曲柔肠,情真意切。对伊人的感情,总也似“拣尽寒枝不肯栖,枫落吴江冷”,“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惆怅与寂寥。他不是生前辜负,而死后说相思,空空用锦绣文字粉饰自己的情思。伉俪情笃,这样的爱,深重,纯粹。与娶妻几次毫无关系,他可以毫不掩饰堂堂正正地说出“你是我的爱妻”,情深至此,无丝毫为赋新词的矫揉造作。
对每一个爱人,没有模糊的替代。若爱时,只爱一个人,没有旁节岔枝,这样的爱已是弥足珍贵,非常难得了。情深爱重,不妨为伊人留一个思念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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