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对月亮充满一种特殊的感情。每当看到月亮的时候,我总觉得特别亲切,既有相见恨晚的兴奋热烈,又有故友重逢的激动惊喜。
当我与她久久对视的时候,我仿佛是与一位圣者在交流。内心不管有什么苦闷迷茫,都想向她倾诉,向她表白。她澄澈的光,冷峻而睿智。那是一种经历了岁月风霜的沉着与坚毅,那是一种领悟了沧桑荣辱的恬淡与平静,那是一种阅尽了惊涛骇浪的从容与自信。这样的光,让我感觉到不是心旷神怡的瞬间激情,也不是风生水起的闪电豪迈,更不是无病呻吟的低吟浅唱。她澄澈的光,过滤着我胸中弥漫已久的低迷失望,荡涤着我心灵深处的尘埃雾霾,让我感到万分的慰藉。有如洗过一次灵魂的桑拿,有一种说不出的熨帖和舒服。
曾记得苏东坡在《记承天寺夜游》中有这样的句子:“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我常想,东坡算是古人中最懂月亮的一个人了吧。你看,他笔下的月色,是多么静谧空灵。空灵的简直像一块玲珑剔透的玉!月光就是他纯粹人格的外化,失意但不悲观,失望但不幽怨,失宠但不愤激。不温不火,温文尔雅,月亮多像他的知己故旧。那一屡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在月色中化作了一泓汩汩的清泉,脉脉地流过他心灵的荷叶,颤动在灵魂的花蕊。这得有多大的禅心和定力!在我看来,如果说月亮是善鼓琴伯牙,那么东坡就是心领神会的钟子期。高山流水,清韵悠长。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月光为东坡而娓娓而泻,东坡为月而微微而醉。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何等平和的心态,这是何等豁达的情怀!月亮有知,该会怎样地感谢东坡的理解与信任。月亮有知,该会为与东坡的心有灵犀而感到欣慰自豪。月亮如果缺少了东坡,那她的睿智必将大打折扣。说实在的,我很欣赏东坡宠辱不惊的坦然心境,我很羡慕东坡旷达深邃的潇洒个性。不管在哪,不管什么时候,他的月较少有哀怨与缠绵,却多了几分淡然与平和。像庄周梦蝶一样,到底是东坡写月,还是月恋东坡,真还有点说不清楚。东坡的月,是洗去铅华的澄澈,是除去底色的圣洁。东坡之于月是智者与智者的交流,在耿耿的星汉中,这种交流变成“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物我两忘的绝唱。东坡的月,横空出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芸芸众生中钟情于月者又何止东坡一人,他们也总是无意有意地把自己的主观情绪寄托给月亮,让她亦喜亦忧,亦愁亦怨。当自己春风得意的时候,月便是“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当自己独守苦闷的时候,月便是“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当自己眷恋思乡的时候,月便是“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当自己凄凉绝望的时候,月便是“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当自己春情萌动的时候,月便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啊,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遥山皆有情。但这些到底还是不能与东坡的月相提并论同日而语,这大概是囿于我对东坡的崇拜,或许是我个人偏见吧。月亮承载过人们多少悲欢离合,寄托过人们多少悱恻缠绵,恐怕没有人能够说得清道不明。月亮俨然变成了人们情绪的宣泄物。人们总爱招惹她,把现实中种种情绪和幻想寄托给她。月亮纵使分身有术,纵使每月变成一叶小舟,又怎能载得动古往今来春潮般的爱恨情仇?
她从《诗经》中带着远古的木铎声一路走来,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几千年来,她背负着沉重的文字枷锁,踉跄在变形的竹简上,摇曳在泛黄的书页中,浓缩在悠远的时空里。望一望,就是蜿蜒连绵的诗行;听一听,就是抑扬顿挫的乐章;闻一闻,就是甘醇芬芳的陈酿;摸一摸,就是凝如脂玉的清凉。她是一位冷眼旁观的智者,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变迁,目睹了王朝兴衰的更替,承载了喜怒哀乐的情怀。让我们走近她、聆听她,感觉她哲人般的胸怀。在与她默默地对视中,获得心灵的感应和满足,获得精神的澄澈与升华,获得吟诗作文的寄托与灵感。
月华如练,你是我今生永恒的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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