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茶阳,大埔县的茶阳。
邂逅茶阳,是同来的云姐提出的。她说,早几年,她的一个亲戚和一帮驴友,误打误撞,在夜色中抵达了茶阳。一伙人早上起来,走出宾馆大门的一瞬间,他们惊呆了,恍然发现,这儿,脚下的土地,身旁的建筑,头顶的蓝天,怎么好像到了另外一个朝代。
这里就是茶阳!
去茶阳,就是为了找寻那一段老去的时光里的味道!
从梅州到茶阳,一路要翻过起伏不断的群山,这些山,作为屏障,一下子把大埔县与世隔绝了。大埔,“翠染山林葱似黛,峰横峭壁峙如屏”的大埔,很是端庄和安详。为了旅游宣传的需要,他们还把此处美其名曰“客家香格里拉”。和平、宁静、神秘、安逸、远离尘嚣、世外桃源等词汇一同袭来,来形容现世中的大埔,真恰当。而茶阳古镇呢,当年大埔县的老县城,那感觉,就是立于时光之外了。
茶阳镇,位于汀江下游,据史料记载,公元413年,为义招县,公元1526年为大埔县,距今已千年。茶阳,作为大埔老县城,也有470多年的历史。
2014年,住建部公布的第六批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大埔县茶阳镇在其中。由于茶阳经常发大水,1961年秋,县城搬迁到湖寮镇,茶阳就这样被幸运地留了下来,留在了斑驳的旧时光里。
我们在客家小餐馆用餐,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吃着地道的客家饭菜,就着漫射的阳光,享受着岁月的静好,现世的安稳。旁边就是当年的县政府,上面有凸出的水泥材质的标语,“为人民服务”、“巩固人民民主专政”、“保卫社会主义建设”,我用相机连忙拍下,想去里面一看究竟,只可惜,里面塞满了竹子和杂物,有两个戴着草帽的男女,头也没抬起,一刻不停地忙碌着。
第一站就去看“父子进士”牌坊,位于大埔中学校门口,建于明朝万历三十八年,距今有390余年了,为纪念父亲饶相和儿子饶与龄同中进士所建。牌坊绝对是“高大上”级别,前面有旗杆石,整座牌坊由花岗石预制件叠架而成,四根正柱、八根附柱并列四排,支撑着石梁、石匾、顶盖,形成中间大门、两侧对称小门的布局。上面有“双龙腾云”、“双龙戏珠”、“双龙衔花”等图案。两侧小门顶端饰以“双狮滚球”、“花鸟动物”的图案。石梁顶端均镶有一块麒麟石雕匾。整个牌坊结构严谨精致、造型美观大方、雕刻工艺精湛,具有浓厚的民族风格,是不可多得的石雕艺术精品。学生每天在进士牌坊出入,会不会因此而深受鼓舞呢。
大埔当年是“苏区县”,有很多建筑都带有五角星,大埔中学的大门上就有五角星图案。
茶阳镇有粤东最大的骑楼群,我们一步步接近,一步步找寻。想早一刻走进远去的时光里。跨过石桥,问一个正在削荸荠的大姐,老街的具体位置,她手一指,好像前后左右都是老街。
果然,见到了骑楼群,据茶阳老街区的匾牌上介绍,这些老街区,坐北向南,为明嘉靖五年所建,距今有四百多年的历史,骑楼群大部分为钢筋混凝土结构,柱墩上圆下方。我在江西的遂川县大汾镇也见过骑楼,但是,没有这里的高大,没有这里的年岁远,也没有这里的气派。这些骑楼,手挽手一般,如火柴盒,高而窄,堆砌在阳光下,那个老法,老得不能再老了,让人有穿越时空之感。
每个骑楼都有三到四层不等,下面大多是店铺,店家一般不会正儿八经地守着店,总是会有三两个人凑在店里闲聊。卖烟丝的、卖竹篮子的、卖小火炉的、卖陶瓷的、卖根雕的、卖腊味的、卖寿衣的、卖纸钱的,一幕幕场景,就好像是现实生活中的“穿帮剧”。那种小炉子,只能用“可爱”来形容它,外面包着白铁皮,小小的,即便是三岁的小孩子也能提得动。
还没等店家开口说小炉子的好处,旁边的一位大姐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这小炉子,下面烧柴火,上面可以炖肉和煲汤,说得人心痒痒的,如若买上一个,在某个午后,就着阳光,续着柴火,听着食物肆意地沸腾着,那感觉,是不是挺生活呐。
有一处名曰“可庐”的老房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面前种的“观赏辣椒”已经长成了高高的树,枝叶间透着清风朗日的时光。我决定去里面看个究竟,大门半掩着,推开吱呀作响的小木门,里面大有天地,房子纵深有十多米,阳光从天井里漏射下来,光和影和谐着。一个脚汲拖鞋的男子,戴着眼镜,正在专心地打磨着一个根雕,他的四周,全是一个个惟妙惟肖的根雕成品,后院里,几十钵黄杨盆景感受着春光。长长的房子,静寂的空间,滴答作响的分秒,在春日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人一宅,都是合适的。“可庐”,好一处适宜居住的老房子!
扶着骑楼的大柱子,留影;漫步在老街上,留影;在中西合璧的高楼下,留影;捧着老坛子,留影;提着油漆的竹篮子,留影……时光,属于我们的茶阳时光,慢下来,再慢下来,感觉回到了另一个时代。
每个小门里,我总是遐想着,里面会走出一个系着围裙,拿着扫把的老奶奶,她笑呵呵地打扫着老房子,她乐滋滋地聆听着岁月的风铃,陪着古街古巷,她就是一块老旧的丝绸布。
在一处叫“添记”的老房子前,我们不约而同地止步了,也不等主人邀请,就索性地落座了。六旬的女主人,穿一件粉红色的线衫,正在用薄薄的竹片编着出口的小工艺品,竹片黄里透亮,几分钟功夫,就可以编好一个,手工费是两毛五分钱一个。她的男人一边喝茶,一边在跟老朋友下象棋。时不时,她也会停下手上的活,扫一眼楚河汉界里的“阵势”:马走斜,相走方,小卒一去不返乡。她始终面带微笑,知足的笑容里,有一股绵软和甘甜的味道。
当云姐问她是不是每年发洪水时,大广播里就会放《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首歌时,她羞涩地笑着说,是呀是呀,你们也知道呀,一听到大广播放这个歌曲,大伙就连忙把一楼的物件全都运到楼上。有一年,大广播里放了两个多小时的歌曲,大家都放松了警惕,还以为大水不来了呢。
她家的石灰墙上,有好几处标着当年的水位高度。2010年,大水有一人多高呢。问她发洪水害怕吗?她利索地掐断小竹片,从容地说,一般是清明前后发洪水,一年一年,都习惯了。发洪水时,孩子们可高兴了。见我们笑,她放下编制的小竹器,为我们比划着水势,比划着当时的情景。
其实,行走在古镇,我一直疑惑着,这骑楼,怎么建得这么高大,原来,每年水漫茶阳时,是这一根根如“高跷”般的楼脚,在保护着老城哩。
据说,茶阳有“三大怪”:无雨大水来,这是上游汀江汹涌而来的洪水,会淹没古镇;无田有谷晒,旧社会,茶阳居住的都是地主富商,夏冬两季,附近的农民纷纷进城交租,因而稻谷便在城里晒;无男肚会大,是因为茶阳的男人一年四季都在外奔波谋生,留下女人在家带老携幼,造成外地人的误解。
我们又到了大华路上的“旋庐”。这栋老房子高四层,门上写着“旋归田里,庐结河滨”的大红对联。听说,爬上“旋庐”高楼,可以俯视整个茶阳镇,此豪宅是马来西亚华裔何阳生于1930年所建,门楼字额“旋庐”为中山大学首任校长邹鲁亲书。老房子以西式建筑风格为主,细节处,又融合了中式装饰风格。大门两旁是罗马柱,拱门上方,有“阴阳八卦”图案,一中一西,相映成趣。
在一个小小的陶器店,店主人和我们一同辨认着小瓷器的功能,这个粉彩的方形小碗是装盐巴的,那个圆圆的青花瓷的小罐子是装猪油的,这个是插烛台的,我们依偎在坛坛罐罐的空隙处,请年迈的老伯为我们留影。忽然觉得,这小街小巷,这小物小件,都被茶阳人合理地“衔”在这里,哪一样不是精致有味呢。
穿过一座古桥,长舒一口气,我再一次用心打量着老旧的茶阳。在一个店铺前,穿着红花棉布衣裳的老婆婆,倚着木质门框,正仔细地翻看着一本厚厚的日历;一个竹竿上挂着几包咸鱼和腊肠,守店的大姐背靠着竹椅子,和旁边的邻居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我心里怀疑着,说不定几天也没有一桩生意呢,其实,管它“今夕是何夕”,管它“有没有买卖”,在茶阳,日子就是“一天推着一天”的过着,悠闲,缓慢,自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一大丛的三角梅任性地怒放,玫红色,如一团火,矮矮的木瓜树上,结着青青的小木瓜,几棵凤凰树开着花,吐着叶,点缀在老街老巷里,显现着春天应有的生机和活力。
一座大大的老房子正在修缮,房子大得出奇,问旁边闲聊的老妇人,才知道这是当年的百货大楼,我们走到正面再细瞧,正门上四条大大的文革标语,诠释着当年这里的红火场面。“工农兵旅社”,“棉布商店”,“广记电器维修”,“陶瓷日杂”,“寿衣全套”,“裕隆茶店”等店铺挨着个,就这样在时光中静立着。
清影妹妹说,这老街上,就不该停放着摩托车。就该有穿着长衫,带着圆边眼睛,围着围脖的男教员出现,就该有提着藤编的小箱子,扎着两个麻花辫,灰衣蓝裙的女学生徜徉……一个个躺在旧时光的店标和店铺,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们这群来客,那别样的新奇和趣味,就像是电影里的场景,让人回味。
游走过欧洲的安姐说,徜徉在老街上,有一种到了巴黎的感觉。我也微闭着双眼,做着行走在巴黎的美梦。其实,在国外,西方的历史短,一些看上去不起眼的建筑,甚至看上去很丑陋的岁月痕迹都被严格地保护起来,因为历史无法复制。在茶阳,这一段风干的历史,也被保护起来,让人放心了。
“怀旧,不是因为那个时候有多美好,而是那个时候我们很年轻”。三月,春还不算深,午后,与茶阳古镇不期而遇,浪费着一点一点的时光,心头是欢喜的。古镇如一位老阿婆,暖暖的阳光下,她盘着腿,眯着眼,打着坐,任你大喊大叫,她也不想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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