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对于现在的青年男女来说几近陌生,就像飘零于水上的花瓣几经流转,消逝了它应有的芬芳。在我们那时,连QQ企鹅还未曾登陆的年代,情书就成了唯一连结恋人之间的无形纽带。
笑妹是第一个给我写情书的人,她全名叫刘冬梅,小我一岁,我叫她小梅。因为她很爱笑,一笑起来两边嘴角就分别有一个浅浅的酒涡,于是我干脆送她一个“雅号”叫“笑妹”!她的家离我家不远,是我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我们一起玩过家家、小溪边玩水、上山采野果、田里玩泥巴…一直到上学。上学后,老师常夸她,说她写的字跟她人一样漂亮,很让我羡慕。我们常常放学后一同回家,节假日也一起玩。让我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上山采野果的经历。
在我们农村的山上,一年四季都飘香着各种各样的野果。尤其是金秋时节,一到节假日,山上的野果便成了我们小孩子们最大的诱惑,大山便成了我们最好的去处。山上有一种叫“十月乌”的野果。这种果树低矮浓密,它的果子细小,如绿豆般,但结起果子来数目多得喜人。果子起初青苦酸涩,现在让人一想起来口舌生津,一到金秋十月,满山遍野,处处野果成串成串,沉重的果实把树枝压的都翻卷过来,我们叫它“翻桠”。坠满枝头的果子就像染上了紫红的墨,红到乌紫,发黑,让人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伸出千只手,把这些诱得我牙根痒痒的“十月乌”全部收回囊中。
那天,我与笑妹牵着手上屋背山上采“十月乌”,这种野果最集中生长的便是山顶的“癞痢岭”上。当我们气喘嘘嘘地爬到山顶,见到满山遍野全是香气扑鼻的果子时,先是高兴得相对大笑了一阵,山风呼呼一吹,周围的树木花草都随之招摇,发出呼啦啦的声音,仿佛在向我们祝福!点头!微笑!然后我们开始两手并用,枝上多的用“折枝法”,少得尽量用“手撸法”,以保证不伤树身。不到二十分钟,我和笑妹都把全身的上衣下袋甚至连内衣袋也塞的鼓鼓囊囊了。于是我们便寻了一棵绿荫如盖的大树下坐好,很饕餮似地吃了起来,甜甜的果汁渗透了我们的心田。我见笑妹半吃半漏,说她是“漏豁麻”,长大了嫁也没人要。她气得耍起小性子:“坏哥哥,讨厌你!你要我还不嫁你呢!”说完白着眼举起了她的小拳头!捶得我背上酸酸的,但心里就甜甜的。后来我就向她喊“饶命”,又在她小小的酒涡上亲了几口,才摆脱她的纠缠。吃饱了一肚,我无意中抬头一望,见树上挂着几个拳头大的“酒碗团”,(一种依附树木攀延而生的植物,果籽如石榴)。我说我上去把它采下来“当点心”吃。笑妹自告奋勇说她属“猴”,会爬树。话音刚落,见她像猴子似的“蹭蹭蹭”爬了上去。可“果子”挂在离主干较远的外围,人必须踩着枝桠方能采到。只见她双脚并拢小心翼翼往外挪,一手攀着头顶上的树桠,一手伸向“九碗团”,五十公分,三十公分,二十公分,十公分,五公分…眼看就要够着了,我在树底下仰头张望,心紧张的怦怦乱跳,几乎提到嗓子眼,张大嘴巴不敢吱声.不想“怕鬼见鬼”,就在笑妹手要够着果子一刹那,呼啦啦一阵大风,树枝一摇一摆,笑妹“哎哟”惊叫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见笑妹面如土色,呻吟着…我吓坏了,使出全身力气把她背下山。
经医生诊断,幸无大碍,但却摔伤了肾。说要一种叫“爬沙古”的小动物作药引子。“爬沙古”也叫“爬爬虎”,是一种寄生在墙脚根的小生灵,于是为了给笑妹治病,我天天伏在老墙角下捉“爬沙古”,爬沙古就蛰伏下墙脚的松土里,状如米粒。前面有许多小脚,像一种放大了三五倍的头虱,萎缩地蜷伏在松软的细沙里。漏斗形的旋涡很像人头顶上的“纠罗圈”,但遮盖不住它的低调与卑微。我用食指勾引着旋涡边的沙土,心里期盼着,嘴里念叨着:“爬沙古,爬沙麻,出来食凉茶!”它就听话似地,乖乖地弓着身子探出了头来。“爬沙古”从坍塌的旋涡斜坡里滑露出来,束手就擒,然后就赶快送去笑妹家,她妈妈用簸箕装好,放在太阳下晒干后就可以做药引子了。
现在想来真不可思议,为了笑妹,我千方百计去捉拿这些无辜的爬沙古,不仅仅是因她与我一起上山采野果时摔伤的,或许那时就萌芽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青涩的爱!
后来,笑妹父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能识几个字就行,于是就把她留在田里陪父母一起忙活。不久,我也因母亲病逝而辍学。我们又相遇在田间地头,一来二去,两颗同病相怜的心就像引燃的炭火,燃烧着怀春少女与钟情少年的心。终于有一天,我们在溪边的芭蕉树下第一次约会。两人心照不宣,欲言又止,笑妹用手使劲绞着自己长长的发梢,羞涩地半遮着脸,泛着微微的红晕,一对笑涡就像含苞欲放的花蕾。我们相视凝噎,谁也不想先捅破这层薄薄的心纸,我心里也特别紧张,居然有一种作贼似的害怕,就不由自主地在蕉身上剥蕉衣,层层蕉衣夹层中躲着一种专吸蕉衣液汁的“笋虫”,这种虫子可生吃,我们通常捉了它去了外裹的“铠甲”似的外壳和羽翼就往口中送。剥着剥着就捉了一对正在交配的笋虫,一只在下,一只伏贴在它背上,尾部交接着,颤动着,像对虾抱合,我们笑它们是“虾公背背子!”看着这些“懂事”的生灵!我的心里翻腾着阵阵波涛,看着羞怯的笑妹,冲动的欲望呼之欲出。终于,我鼓起勇气,望着她,手搭在她肩上,说:“笑妹,我喜欢你!”由于害怕,声音细若蚊咛,自己也听不清,“什么?”笑妹明知我意又故作迷惑。我只好又提高八度音:“我爱你!”同时忍不住在她额上亲了一口。“你要死啊!讨厌!”就挣脱我的手跑开了。
一连几天,我仿佛自己做错了大事似的,以为笑妹生我气了!我自责、愧疚…我很想找个机会向她解释,却又害怕见他,躲着她。一连几天,被这种矛盾的心情折磨着,像一根绳缠绕着。就在我万念俱灰之际,我收到一封右下角注“内详”的信。谁会给我写信呢?
我激动得连同里面的信笺也一齐撕破了!展开一看,原是笑妹的笔迹,字迹十分涓秀。上写:“阿哥:你干嘛躲着我?上次的事,我并没有怪你。只是终身大事不同儿戏,不是说干就干的。何况我们两家相距那么近。我们同意父母还不知允许否。说真的,阿哥,你聪明、可爱,我早就喜欢你了。就是我这人脾气也不是很好,在家里喜欢与父母抬扛!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喜欢笑,或许是我的笑动了你的心…”,看完笑妹的信,我心情无比激动!我知道我的笑妹不但没有怪我的鲁莽与冲动,其实她也喜欢我的。我把信紧紧捂在胸口,生怕信会飞走、心会跳出胸膛似的。我把撕破的地方用饭粒粘好,用报纸裹了一层又一层,藏在小阁楼的天花板上。心里涌动的情波伴随着无比兴奋久久不能平静。
此后的日子里,我们又相约几次,村口的大檀树下,月色溶溶的水井边,屋背婆裟绿影下…都曾留下我们的相印的足迹。然而,我们的恋情被笑妹父母得知后却遭到了强烈反对。笑妹哭着对我说父母怪我们自作主张,伤风败俗,又说同村人同井不饮同缸水,会犯煞风水。还说我家穷的叮咣响,刮痧还得用铁勺!
得到此消息,我如吃错药的傻子,欲哭无泪,我想到了私奔,但一向孝顺的笑妹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我清楚地记得我们最后一次约会的情景,那天满天星斗,我们来到熟悉的秆寮里,仰面躲在草垛上,笑妹失去了往昔的笑容,满脸泪痕,我爱怜地吻着她晶莹的泪珠,轻轻解开她的上衣扣子,细声问:“笑妹,我要了你,你会说我**你么?”“不会。”她很干脆。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托着她丰腴的**,如两个成熟的红樱桃。我心狂跳着,右手指滑向她的私处,欲望如一团燃烧的烈火,难耐…突然,笑妹惊叫“不!”我忙缩回手,欲念全消,如一根杉针扎破的气球:“为什么?”她泪盈盈地说:“阿哥,不是我不爱你,我也恨不得与你共涉爱河,同享大乐!只是,是你的人终会有这一天。不是你的又何必污坏我身名?”我听后心生怜惜。一场即将燃烧的柴火如被人从背后猛泼一盆凉水浇灭了……
笑妹从此不再笑,她如霜打的芭蕉日渐憔悴下去。后来我南下打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理想。那天,笑妹穿着一袭石榴裙,忧郁着眉,拖着长长的马尾辫子,挪着细碎的步子,来在村口的檀树下送我。她娇小的倩影,倒映在如镜的水面,直到我坐上大巴远去,透过车窗玻璃,我看见笑妹依然站在土墩上,玲珑的手挥舞着自绣的鸳鸯帕…越来越小,客车沿着蜿蜒的山使劲一拐,我的笑妹仅有的一个黑点也终于消遁不见。一股涩涩的液体夺眶而出,流到我嘴里,咸咸的……
而此后的日子,笑妹就像一只温柔的羊羔,被父母作主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外村人,村里人再也没有见到笑妹的笑涡,就连皮肤也失去了光泽,失去了往日的青春活力,就像一截脱壳的枯树桩。偶尔回转娘家,总是一个人踟蹰着,徘徊在当年的芭蕉树下,村口的檀树边,破落的秆寮旁,喃喃自语,念叨着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清的话语。
至今,我依然保存着她写给我的情书。其中最后的一封犹为感人。
阿哥:
你好!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己远嫁他乡。得知我即将与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生活。我简直要大哭一场,我多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跟你走,我多么想你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多么痛恨那天带你走的汽车,留给我的只是一溜烟尘。
阿哥,我是多么喜欢你啊!多么舍不得让你走。我原来想像着我们幸福结婚的样子。可是我就像作了一场美梦。梦醒却是一片空白。我本来完整的心仿佛被无数碎玻璃割的粉碎。现在你走了,我嫁了,天各一方,不能够一起做夫妻,只能在心里思念自己相爱的人,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啊!阿哥,我走了,也不知你在外面生活的日子,会不会辛苦?会不会受人欺负?会不会感到寂寞?你也不小了,要勤劳一点,扎实一点。多听父亲的话,找一个合适的姑娘为伴。你要时时刻刻想念我,我也会分分秒秒思念你!我是平生第一次对男孩这么关心,你要做一个不让我失望的男孩,打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蓝天。
阿哥,原谅傻妹妹没有给你带来一生幸福,只有一世哀伤…你要保重自己,我会在远方为你祈祷!你永远是我的好阿哥!我也永远是你的好阿妹!
阿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要保重!保重!保重!阿妹永远想念你!
再次祝阿哥生活愉快!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致礼!
阿妹泣别!
读着笑妹的信,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莹莹泪光中,我仿佛又看见了笑妹一对浅显的小酒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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