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笔大别山主峰
时隔十五年,当那一口大钟重新落入眼帘的时候,瓦蓝的天穹里掠过的山风悄然带给人一种风烟俱净的感觉,澄澈开阔的视野里,苍茫的深处,山高人为峰。
--重返大别山主峰
1
十五年,是一个婴儿从呱呱坠地到长成风华少年的时间。当太极广场舞台上,大别山主峰首届音乐篝火晚会主持人有奖提问主峰海拔高度的时候,我第一个举手但没上台回答。清晰的记忆里,第一次接触到的那个数据是1729.13米,与主持人公布的答案最新数据1729.33米相比,自己身处的这座大山用十五年的时间长高了二十厘米。
或是技术的谬误,或是人类对于沧海桑田的迟钝知觉。但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阔别十五年之后,这一次的主峰旅途又会带给自己什么样的感慨,是豪情依旧还是岁月蹉跎的感伤?抑或是,在原始的丛林深处寻得想要的风景,在一览众山小的绝顶之处唤醒沉睡的激情?羁縻的人生路上,不曾放下的是一种跨越的念想。
其实十五年间,曾经无数次徘徊在主峰之下。在仰望中咀嚼过那里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意味;在夏日里想象过那里浓云、暴雨、彩虹的壮观景象;在秋日里想象着描摹一幅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波澜壮阔的画卷;在冬日里称量自己是否还有年少时穿越冰雪丛林的勇气。这些念想的时光里,昔日的主峰依然静默在轮回的时光里,任春去秋来,风霜雨雪。
山中的夜,凉意袭人。热歌,劲舞,篝火,帐篷。攒动汹涌的人群里,无从确认,有多少人是为逃离山外那个喧嚣的世界,来这里寻找一个放逐的时空;有多少人是为了这一方山水的魅力吸引,来这里偎依自然的怀抱;有多少人是为了来这里陪亲伴友,借富氧的空气亲密彼此的距离;又有多少人是为了来这里仰望星空俯瞰大地,探寻一些关于活着的哲理。这一切无从知晓,只在一种意念的深处,熊熊篝火用灰烬的方式安静地把自己送入万籁俱寂的无边夜色。
2
相比依然燥热的山下,山上的清晨给人以深秋的凉意。车到挂天瀑下的时候,已然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停车处已经有了从此登顶主峰的人停下的车子。
蜿蜒的台阶在浓密的林子里以向上的姿势延伸,晨曦的光亮穿透浓荫的缝隙,柔和地照拂着散落阶面的落叶。偶尔早起的鸟儿用一两声清脆的啼声唱和路旁的溪流,巨大的乱石形状各异,披着青苔,或呵护一棵棵枝桠疏斜的古木,或彼此依靠成杂乱却坚实的造型,粗犷且苍凉。石间的溪流,导引着视线向它的来处搜寻,隐约里,一挂白瀑如从天降,从高约数十米的悬崖飞流直下。溅起的水雾随着脚步的趋近沾染在脸颊、眉毛上,凉飕飕的,但这并不能阻止我们的极力仰望。似乎在这深山峡谷里,这道被命名为挂天瀑的瀑布孕育着这座大山的某种灵魂,才这么飘逸、灵动,万年不绝吧。那一道刀劈一般的悬崖,也因了这一挂瀑布而不寂寞于这天地之间。石为山骨,石因水魅,这一刚一柔之间,于是便成就了高山流水的不离不弃。
循水而上,小路弯弯。大山深处向上的路,蜿蜒曲折,跨越一道小溪,拐过一道悬崖,又钻进浓密的丛林,一行人欢快的穿行中,彼此默契地指点着发现的每一处景致。这里,一两棵桔梗开出漂亮的紫色花朵;那里,一棵枯松早已没了生机却顽强地傲指蓝天;左边,万丈绝壁寸草不生,是传说中的蓑衣塔;右边,那一溜需一两人合抱的松树临崖排列,是五龙松么?
向上的途中总是充满追逐的动力。而所有落入眼中的一草一木,即使在平常路边那么地不起眼,或者在无数次遥望中也看不到的感觉,在这一路上都格外别具风情。让人忍不住一再驻足,在习习山风中安静地享受来自大自然原生态的馈赠。
3
峰回路转,九曲十八弯后,一抹阳光掠过树梢,小路也伸出丛林,空阔了前方的视野。瓦蓝的天空下,点点白云优雅地游曳在触手可及的空中。大片起伏的山脊,原本是森林防火带吧,乔木都被砍去,披覆着没膝深的苍郁杂草,草丛里成片成簇的野花儿,紫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如同缀满绿色地毯的的锦绣,在这高山之脊安然、纯净地灿烂着,让人窒息。目之所及的远方,看不到尽头的山峰错落绵延,山与山之间的谷地里,氤氲着未曾散去的晨雾,如梦如幻。转身处,穿越松梢的阳光直射一株灿黄的野花,七彩的光晕满满的都是虚幻的迷离。
沿着山脊,新修的步游道如同一道舒缓的曲线,延伸向顶峰的方向。通透澄澈的蓝天之下,所有大山的绿色在远望里给人以苍莽厚重之感,而三三两两的游人似是完全没了攀爬的疲乏感,那向上的姿态像极了行走在朝圣的路上。虔诚的画面感让人无由地肃穆。
舒缓的台阶踩在脚下,每一步里,都似乎有一种来自天际的气息萦绕身心,弥漫在每一次呼吸里。行走在海拔一千七百多米的山脊之上,所有的杂念似乎都消散在这周遭无遮无挡的天际。头顶着最美的蓝色,眼见着白云似乎飘在眼前,偶尔,一块巨石改变了小段路线,却带给人粗犷亘古的依恋之感。这份行走的感觉,也许便是身在人间,心在天上了。
4
“当当”不知是谁,敲响了感觉失去了浑厚略带沙哑的钟声。钟声,也驱散了我眷恋的心神。循着钟声望去,不远处的三角钢管架下,悬着一口锈迹斑斑的大钟。略显破败苍凉的大钟,刹那间敲醒了十五年前的记忆。
那是千禧年,为了全省迎接世纪曙光,同时也为了借此契机吹响开发大别山主峰旅游的号角。县里专门拨款当时的玛钢厂,铸造一口“世纪神钟”,送到大别山主峰制高点,作为一道人文景观。但鲜为人知的是,当时濒临破产边缘的玛钢厂几十号老师傅为了铸造这口钟,殚精竭虑几十个日日夜夜。时至今日我依然不能忘记,当第一口神钟揭开滚烫的面纱那一刻,空阔的车间里寂静无声,所有的工人师傅都在等待着,那不仅仅是一口用来唤醒大别山沉睡千年胜景的神钟,那是能给他们带来二十万救命钱的真正的神钟啊。但是,当发现那口中全部呈现蜂窝状,宣告铸造失败的那一刻,我不敢继续开着自己的录像机,我不忍心记录下师傅们跪地失声痛哭的场景。那一刻,有几人知道?又有多少人还会记得?
实际上,这后来挂上山巅的神钟是一口预备模具铸造的,比原先设计的第一口整整矮了半米多。也就是眼前这口我曾见证其诞生的大钟。
抚摸着大钟锈迹斑斑的身躯,用手指触摸那依然比较清晰的“世纪神钟”几个阳刻大字,眼见这周遭瑰丽的山川,忽然觉得:悠悠大别山,山依旧,钟不再。有些历史,鲜有见证,但不能忘却。
极力收起关于神钟的记忆,站在这主峰高地,极目远望,安徽金寨、邻居罗田以及背后家乡英山的大好山河尽收眼底。远远地,层峦如浪,起伏在天地之间,已不是一句壮观所能形容的了。单单,吹乱发梢的山风便会给人以旷古的宁静通达之感。又何必去说当把身心至于顶天立地的境地,看四周,峰峦如聚那种豪迈与通达感觉呢?
只是,当目光触及断为两截的“大别山主峰”碑石那一刻,一些思绪便莫名地在这无极之巅散发开来。其实关于大别山主峰归属,长久以来一直被两省三县所争抢,这块无辜无声的碑石便是曾经历史的见证。可是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考量过,当一座山孕育了一方人民,护佑了一方水土亿万年之后。在某一天,这个被荒凉了不知多少年的山顶被人关注了,然后争抢。似乎,一个用数字表达的高度便是世俗里拥有的表证。却无视世间所有的山,只有当你抵达,领略它的风情,读懂它的意蕴,更是胜过那搬不动的拥有。
看看这千山绵延,万峰耸立吧。亿万年来,这座山阻隔江淮,襟连鄂豫皖,无声里静默着,彼此相连,不言离分。缘何,一定要人为地用一个数字,用一个名字去占有呢?你来过,站上这高地,你便山高人为峰。
5
对于一座山来说,感慨或者眷恋,登顶了终究还是要回到山下的。庆幸的是,这座叫做大别山的山,当我第二次登顶的时候,十五年的时光对于这座有着亿万年岁数的山来说,仍然保持着“我见青山多妩媚”的从前。一如那几处散落峰巅石缝处雷达站旧址一般,用石头的坚韧固守着时空里不变的风华,让人保持着最初的记忆。
这一趟登顶的一上一下,其实像极了人生,就如我们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就如人生中的许多起伏。只是难得的是,如何在这一上一下里不让惊喜的欲望没落。
下山的路,我们依然没有选择让人惊险刺激的玻璃栈道,算是给自己下一次的到来留下一个理由。循着小路,去感受这座山的真实肌肤之美。穿行在原始的丛林深处,聆听着山风的呼吸,亲近古木的身躯,讲述着关于山的故事,讨论着关于上山容易下山难的话题,轻松且愉悦之间,上与下带给人更多的感触,感悟。及至,重新站在这巍峨雄壮的山下,再次审视这座刚刚被征服的山,心里的通透依然如在峰巅:那个站在山巅的我,一定在微笑着,俯视着此刻正在仰望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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