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城里的石榴树的散文

　　匆匆忙忙地跨进这座陌生小花园的瞬间，脑子里已经闪过一念，自己如此不声不响地闯进来好像有点不妥。因为时间很有限，估计仅有五分钟左右，超过十分钟完全不太可能。另外，这座小花园在一所省级示范中学的校园中心，一个外人无缘无故地钻进去，独自在里面徘徊，不需要多长时间，看到的人都会感到不解，甚至可能误解。

　　不过，这些都在我预料之中。来此办事之前，我内心就悄悄的作了简单直接地安排，无论如何都要挤出一点时间，不顾及他人的疑惑不解，也不顾及他人的冷言冷语，哪怕仅仅一两分钟，我都要去这所学校的小花园转一转，看一眼。

　　因为这座小花园的中心地带，按照梅花五瓣的样式，移栽了五棵石榴树。这五棵石榴树来自我的校园，曾经生活在我的身边，默默无声地陪伴了我将近二十年。今天看到它们，犹如看望嫁出去的女儿。双方之间即使不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至少可以说，我对这五棵石榴树非常熟悉。

　　小花园的确名副其实的小，沿着不规则的大理石铺成的平整干净、弯弯曲曲的小径，大踏步几步就来到小花园中心，映入眼帘的是依稀熟悉的五棵石榴树。

　　五棵石榴树宛如同胞姐妹，五朵金花；均碗口粗细，风姿优雅地占据着花坛中央的最佳位置。印象里，这几棵石榴树移走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饱经沧桑的灰褐色。树冠部分的枝桠虽然宛如钢浇铁铸似的显得遒劲有力，但是，总给人一种没有经过丝毫修饰的朴实感、凌乱感。枝上秀丽的叶片清脆耀眼，刚刚开始撑破束缚的花蕾，宛如天庭玲珑秀丽的宝瓶，温润晶莹。不过，总有一些毫无目的的繁多和杂乱。实际上，就是在往日很难看出美丽优雅的风韵。

　　这几棵树一经跃入眼帘，就使我心里微微一颤。原来主干上的灰褐色，好像已经留在曾经生活的山区，或者在最近几年随风而去；青色里微微透出淡黄的主干，宛如今天清晨刚刚穿上了一套全新优雅的新衣服。树冠经过精心细致的修剪，但没有强迫形成的曲折盘旋，枝桠间疏密得体。不长不短的枝桠上，萌生了一片片青翠优雅的叶片，叶片间一朵朵宝瓶似的花蕾，几乎是恰到好处地分布在枝叶间，沐浴着初夏温暖的清风，喜气洋洋地绽放着青春的精彩，陪伴着绿叶，映衬出绿叶的脆嫩。若不是事先知道这几棵石榴树来自我校，来自我的身边，猛然间见到这几棵树，我已经几乎不敢相认。

　　五棵石榴树外围，一圈郁郁青青的葱绿组成了一个绿色的圆环，亲亲热热地环绕着。葱绿丛里间或抽出一根根纤细苗条的绿苔，绽开一朵朵洁白的小花，仰着头无限羡慕地仰望着石榴树的绿叶红花。圆环里外挤挤挨挨地布满了一束束跃跃欲试、茁壮成长的三叶草。也许是故意安排好的，看着外形几乎完全一样的三叶草，有些绽放着艳红色小花，有些居然是明黄色的小花。红红黄黄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娇羞的神态，惹人怜爱。

　　小花园的布置的确精巧，四处凝视着这五棵石榴树的同时，竟然发现中间的花坛外，还按照五瓣花瓣的形式，另外砌了五座花坛，紧紧地环绕在这座花坛周围。中间栽种着石榴树花坛，居然成了一朵花的花蕊部分。

　　带着几分发现的喜悦，环顾四周的花坛，一座花坛里栽着五棵大小仿佛的桂花树，另外分别栽着杏子树、桃子树、李子树和樱桃树，而且都是五棵，大小高矮仿佛。来自我身边的石榴树居然栽在中间位置，一股得意之情油然而生，喜悦的目光随之四面散开。

　　其余的五个花坛里多是较矮小的花草，还有我们这里并不多见的杜鹃花，以及常见的迎春花。迎春花绽放的时间较早，此时早已凋谢，碧绿的叶片，已经挤满了一根根修长柔软的枝条。长长的枝条正在努力地四处张望，寻找新的目标。杜鹃花刚刚凋零，居然一朵鲜花也没看到，搜寻的目光在四周围慢慢地转了一圈，目光里慢慢地多出了一些遗憾和惆怅。

　　转过身又轻轻地来到五棵石榴树旁边，初夏的阳光明亮地照耀着，可是，树下以及花坛之间的小径上却光影斑驳。一团团淡淡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不知是有些胆怯害怕，还是自在得意地抖动着轻盈的身体。眼前这五棵石榴树，在我的记忆深处印象深刻。透过眼前淡淡的光影，思绪悄悄地穿越了时空隧道，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几年前的初夏时分。

　　那天，我正坐在办公室看书，忽然一群数人打着哈哈，喜笑颜开地直奔我而来。脑子里不知怎的，骤然闪过《道德经》里的几句话：“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内心的自嘲尚未涌起，就已经看清来人是本地一所省级示范中学的领导集体，猥自枉屈，不以下处卑鄙，来到我所在的地处穷乡僻壤的乡村中学，受宠若惊之情宛如潮水般在心里激荡起来。简单的礼节性的寒暄之后，对方提出在校园里转转。弹丸之地一目了然，有啥可看的？内心里虽然顾虑了一瞬间，脸上却丝毫没有异样。校园里值得他们欣赏的，大概只有三个实验室前后的四排高矮不一，但是显得沧桑朴实的石榴树。

　　出了办公室，众人谈笑着几步就来到绿荫覆盖的石榴树下，一行人纷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每一棵石榴树，看那仔细认真的模样，似乎是植物学家在进行某项专业研究。来的几位都是你认真看过，他再细致端详一番。四排五六十棵石榴树足足看看了半小时。随后，那位领头的对我提出，希望我割爱，送给或者卖给他们五棵石榴树。不论送或者卖，他们都将无偿送给我校一套价值七八千元的教学器材。

　　这可是做梦都难遇到好事，我怎么不答应？吃惊之余，我连忙答应，生怕失去了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随即心里漾起了一股股难以言说的不舍，这些石榴树虽然不是我亲手栽下的，但是，我刚进校就给我良好又深刻的印象。一年四季不论春夏秋冬，只要不是暴风骤雨，我都会抽出时间来到石榴树下，春天时看看绛红色的新芽，初夏时分看看激情燃烧的石榴花，夏季枝叶茂盛时，聆听斑鸠多情的呼叫声，听听知了悠长的声音；天高云淡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看着蓝天白云下高高地挂在枝头的石榴；寒风凛冽的冬天，看着石榴树上落满了洁白的雪花，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多年来，我和这些石榴树之间已经有了一些说不清的情感。尽管内心里极为不舍，但还是满脸笑容，非常痛快地一口答应，并且十分大气地强调，任凭他们自己来选择。

　　第二天，他们就派来了几个人开始挖树，看着五棵粗细高矮仿佛的石榴树很快便脱离了校园里的土地，小心翼翼地被抬上了卡车，宛如出嫁的姑娘坐上了花轿一般，我默默地回到了办公室。就在我叹息之际，他们答应的教学器材已经全部送到了我校。虽说心里依然残存着不舍，看到如此价值的教学器材，啥话也说不来了。

　　忽然，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把我从浅浅的思绪里拉回来。看着幸福地生活在这里的五棵石榴树一身的满足和惬意，浑身透出优雅娴静的风韵，恍如刚刚新婚的少妇。脑子里忽然想到，原来生活在偏僻山乡的石榴树，不就像山乡清纯、青涩，温情脉脉的少女吗？

　　这几棵石榴树其实就是嫁到城里来的。到了城里环境变换了，虽然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言说不尽的喧嚣和浮躁，繁华里时时溢出浮华，精心雕饰里透出无言的虚伪，可是，从这几棵石榴树上，现在好像看不出来沾染了城市浮华急躁的气息。它们一如既往地绽放出火红的花朵，点燃了激情燃烧的夏季，金秋到来时涅槃出的冰心并非仅仅供人们观赏。它们不论生活在哪里，依然在传承着绵绵不绝的生命，诠释着生命的本源。

　　经过修饰的枝桠展现了优雅的风韵，靓丽的形象，自然地显贵了身份。只是仔细地凝视久了，就会看出这五棵石榴树似乎苍白了一些，原来遒劲有力的枝桠，似乎也有些软弱无力的样子。再次环顾四周，渐渐觉得这里好像远离了人烟。据说，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呆久了，灵魂会离开身体的。不知道这几棵石榴树，以及周围的其他树木的灵魂，有没有跟上这些树木变得靓丽的躯体。

　　如此一想，刚刚荡漾起来的喜悦里，忽然间多了一些莫名的惆怅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