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那年,我决定考研,报了暑假的辅导班,在工大找了一张床位,住了三个月。
工大的校园比我们大很多,周围环境也比我们那里繁华。校园里经常见到留学生。黑人居多,他们大都很健壮,每次看到他们穿着纯白色的背心和白色裤子,赤裸着黝黑的胳膊时,我都会觉得他们的身体被掏空了,这种奇怪的想法让我极其恐慌,而且他们经常都是一群一群的出现,很有压迫感。韩国人的装束一般分两种。一种嘻哈型:毛线帽子,宽大T恤,长裆牛仔裤,巨大的滑板鞋。另一种是淑女型,类似韩剧中的女主角。可惜这些韩国人大都没整过容,面部有很明显的朝鲜半岛特征:扁平脸,小眼睛,单眼皮。妈妈曾经说我长得像韩国人,有一次我特意跟她们混在一起溜进留学生公寓,果然没露出任何破绽。最漂亮的是俄罗斯女孩,她们大都身材高挑,很白很瘦,发色浅黄,五官立体,鼻梁周围有细小的雀斑,大都有刺青,穿脐环。她们走在街上基本不说话,都尽量挺拔身躯,面容冷艳,像走T台的模特。还有阿拉伯半岛的妇女,裹着白头巾,推着的婴儿车里是一对双胞胎,她汉语极好,经常和一些老婆婆讨教育儿经。这个校园的中国学生里当然是男生居多,他们一般都是戴着眼镜,来去匆匆,心无旁骛的典型理工科学生。
行走在这个校园中,看着它的建筑、设施,听着旁边人的闲谈,体会着它的管理和文化,明显觉出我及我的学校和它之间的不同。师大更爱面子工程,好多制度我觉得很浮夸,而且办事效率极低,有些工作人员的素质相当不敢恭维,有的所谓的“专家”“学者”也不过是一种职业,跟“学术”无关。在师大时间久了,让我的期望值变得很低,极容易满足,耐心也磨练的极好。如果非常偶尔的,一件小事能够在一天之内找到所有相关人员处理妥当的话,我会非常诧异,因为一般时候,一周之内都别想找到要找的人。其实人就是这样挑剔和不甘。在没来师大之前,我对它极其向往,来了之后又挑三拣四,越了解越容易发现其缺点和不足。但我终究还是喜欢的,还是要和它相濡以沫的。就像谈对象,越久知道的缺点越多。其实,万事万物,同理可推。这就是我学习之余的全部消遣,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感受我和他们之间的不同。
那个辅导班是阶段性的,暑假只有两周的课程,却选在最炎热的时候开课。从早上八点上到晚上四点,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午餐时间。第一天上午,千人阶梯礼堂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大家带着讲义笔记本之类,听得很仔细认真。午餐回来,礼堂闷热的快要窒息,同时工作着的几台电扇吹出来的几丝热风根本是杯水车薪,于是很多人走了,没走的大都睡着了。从第二天开始,人数逐渐递减,最后一天上座率不到50%。我很庆幸,从头至尾坚持下来。白天上课,晚上复习,每晚睡觉时已经累得全身发抖,躺在床上感觉随时会死过去一样。但我就是这么固执的人,越累越坚持,除非累死。
上完辅导班的课程,我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寝室楼的自习室里学习。每天五点准时起来,简单洗漱后就去楼上学习。我肯定是最早到的人。先打开窗子,居高临下的看看这个安静明朗的清晨,使劲儿的呼吸一下外面树叶的辛辣清香,再自我暗示一下:我很幸福,呵呵。然后开始一天的学习。那时每天都有详尽的计划,复习哪本书,每本书看几页,背多少单词,几篇作文,多少个知识点,几章专业课……一天24小时,已经被我精确计划到“分钟”。中午潦草的吃些饭,也不睡觉,回自习室接着学。直到凌晨,自习室里只剩下我,实在有些害怕了才回去睡觉。第二天清晨依旧早起,周而复始。现在想来,自己都觉得诧异。那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我那么久。我想,那应该是一场战争,为尊严而战。当我手持利刃,策马扬鞭,驰骋沙场时,我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的家人,灵魂和信仰。
学的实在太累的时候,也会出去逛逛。工大的侧门外有一条蜿蜒伸向地平线的铁轨,轨道在阳光中闪闪发亮,旁边满是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碎石子,远处大地热气氤氲。有时经过那里恰巧会有列车风尘仆仆地轰鸣着匆匆驶过,汽笛声牵扯着耳膜震荡到心脏里。我透过列车间的缝隙,看到彼岸,我年轻的脸,不停晃动。中间一如既往飞逝的是包裹着曾经的动荡城池,连同所有的春暖花开。我想就这样追逐着它奔跑,和它一同消逝在天地间的罅隙。我想,那些时光和世间没有带给我的,或者已经给予我的,都可以随着面朝大海的那一刻变得不再重要,我只是有些累了,只是想睡了。我突然有些想念1989年3月的查海生。随着汽笛声音飘远,护栏哗啦啦的打开,两边的人们一涌而过,我看着远去的列车久久未动。可能明亮的阳光有些刺眼,不然我为什么会掉下眼泪来。“从此再不提过去,痛苦或者幸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黄昏华美而无上。”我听见他的声音。我郑重的跨过铁轨,就像跨过忘川,据说,可得重生。在工大复习的三个月是我的重生。
我又搬回师大继续复习。从初秋到寒冬,从清晨到深夜。这些日子令多少考研人难忘。考研进入了白热化:自习室所有座位全都占满,有时恨不得两人坐一张椅子,走廊里也站满学习的人。我有过迷茫困惑,也想过放弃,不过看看周围的人,都在埋头苦读,谁都很累很烦,但都在坚持,甚至有的人已经坚持数年。为了自己的追求,每个人都必须放弃一些东西。这是世间最公平的道理。若要懒散,就不能获得成就;若要闯荡,就不要惧怕未知;若要前行,就要离开被窝。所有人的青春都是一本血泪史,我又有什么资格顾影自怜?
自习室里的人来自不同年级不同系,理想目标也不同,只因我们都是一路厮杀至此的勇士,难免惺惺相惜。有时读书读的头晕眼花,抬头休息时有人递来一只橘子,这种理解和默契立刻冲淡了所有疲惫。有时早晨实在太累不想起也要挣扎着去学习,只是想和他们在一起。幸亏让人发狂的学习在当时包裹了浓浓的情意,否则,我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否坚持到底。那时我们这些女生都不化妆,也觉得各有艳丽,打扮妖冶的女生反而受到冷遇。也许只有在特定的时空,认真的女生才更美吧。考完试之后,我们也学会了化妆,但怎么都化不出当时的美。
我终于迎来了见证努力的时刻。第一天政治、英语,第二天专业课。那年的英语很难,专业课全国统考。交上最后一科卷子,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用尽全身力气去完成那一次考试,考完了,也掏空了身体。感觉天旋地转,没有一丝力气的我在寝室楼下坐了好久好久,眼泪一点一点在心里流干。
3月,成绩发布,我的分数高出国家线四十四分。看着这个分数,并不是想象中的惊喜万分。我平静的向家里和老师通报了分数,终于理解“过程重于结果”的含义。无论是高中三个月的拼命,还是大学三年的玩命,一分一秒的熬过所有充实和艰辛,这本身就是上苍赐予的对生命的锤炼。所有我走过的路,涉过的水,看过的花,种过的果,最终都会在踏过流年时赋予意义。我独自走在刚刚下过雪的街上,阳光静好,微风不躁。厚实的积雪闪着耀眼的青色光芒,直直刺进瞳孔,我眯起眼,眼泪趁机落下。也好,我并不惊慌,也不惆怅,只是受不住,这明媚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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