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故乡已经成为一种遥远的回忆,其实我一直所谓故乡的地方也仅仅是那个小小的村庄而已。现在记忆中的它似乎比现实中的还要小,仿佛爸爸黄昏时候站在胡同口的一声喊,就能使整个村庄都听见。那段时光,那时图景,总会在某个安静的午后或寂静的夜里在脑中浮起,就像平静的水面上被鱼儿吐出的泡泡打出的一圈圈涟漪。心里有面回音壁,你冲它喊了,它就会在把声音反射给你,那遥远的记忆就是那回响了,不是原声,但仍然是属于你的。离开家的三年,村子在自顾自得变着,记忆中的只是它在我儿时的样子,记忆毕竟是有它自身的特点的,他不肯完整不肯清晰,就像梦一样,有时候某一个场景令你似曾相识,你却分不清是在梦中出现过还是在记忆里。模糊的是轮廓,它被细细的线条勾勒过,也就只能单薄的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那线条就被时间的橡皮擦一点点擦掉了,而那清晰着的部分,就像一个女孩子的眉眼或薄唇,因为它太动人,使你在记不清她的整体之后仍然记得那个局部。
已记不清小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或许从它进入我记忆的第一刻起就开始变了,只是在最初的几年里,它同我一样,成长得过于缓慢,后来才进入发育期。也就是它在迅速发育的时候,我也加快了离开它的步伐,我的脚步是坚定的,那个村庄留不住我。
上高中的时候开始了住校生活,那个时候我们就仿佛成了异地的恋人,但每个月都盼望放假,盼着回家。每次回家的时候走在那或长或短的胡同里,仿佛就已经闻到了家的味道,连那些柴草垛、杨柳树、猪圈坑都让人觉得亲切。在胡同口总会有几个老人坐在石头上,晒太阳、看孩子或纯粹是聊天,见面时打个招呼,寒暄几句,然后走过,背后是他们的称赞声。往家走着,知道爷爷早已备下好吃的,只等着我回去后让奶奶做,奶奶的屋子里仍然是暗暗的,窗户小、墙皮厚,桌子碗橱大多还是奶奶的陪嫁品呢,在油烟的熏染下变了颜色。炉膛里的火苗旺旺的,炉腿处积着一堆烧过的煤渣,炉子旁的墙壁已经被熏成了黑色,在某个不经常碰的地方还会见到一层厚厚的灰。就是这样一个如同洞穴般的小屋,我十七年来从没有嫌弃过,就是奶奶这样一个总被爷爷说做邋遢的老太婆,我十七年来从没有抱怨过。而奶奶做了将近一辈子的饭,从来没有讲究过,没有看过食谱,也没有精心的选择过调味剂,每次她几乎都做同样的“好吃的”,不同的只是醋放多了或少了,味道咸了或淡了,可不论怎样,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喜欢那个味道。
十九岁那年离开家乡便来到了省城石家庄,终于见识了城市的样子。那车水马龙的闹市,那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大二那年的暑假,下了车往家走,依然有那或长或短的胡同,依然有那在胡同口晒太阳、看孩子或聊天的老人,同他们打过招呼,他们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问:你是哪家的闺女?或是哪家新娶得媳妇?最后终于有个奶奶忍不住问:“你是谁家的人儿?”我说:“我是**的大女儿!”这时他们才恍然想起似的收回了刚刚伸长的脖子和视线,只是感叹了一句:“这么大了,都不敢认了!”
高二那年爷爷去世,上大学那年我们搬到了新屋,奶奶和我们一起住。自那以后,每次回家为我备下“好吃的”的人是爸爸,奶奶的角色也自然而然换到了妈妈身上。妈妈手艺比奶奶好,新屋比奶奶从前的老屋亮堂,厨房的锅灶也干净,但就是吃不出了从前的味道。
而村庄的变化,让我觉得它从一个衣着朴素的庄家娃变成了一个西装笔挺的城里人。村里多出了几条纵横的街道,街道旁安装了路灯,晚上出门不用拿手电筒了,但出来乘凉的人却少了,少了老人摇着的蒲扇,少了倒在老人怀里数星星的孩子。
村里近几年卖了不少地,庄稼人没有地种都去找别的出路了。村旁竖起了一栋栋的高楼,以前的田地成了工厂。村里富起来了,新盖了大队部,两层楼,挺气派的,大队部后面还建了一个休闲广场。从前的老屋也有三四年没住过人了,院子里的老枣树自顾自的老着,奶奶说它已经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了,小时候我经常跑到屋顶上去摘枣子,而且还会趁邻居不备把他们树上又大又红的枣子摘下来。现在那小南房已经拆了,我也上不了屋顶了。老屋在胡同的最里面,最初搬出来的那两年每次回家总会去看看,但现在就懒得去了。对老屋的感情越来越淡了,对小村也是。
在学校的时候也会想家,但看到月圆时想起最多的已不是家,似乎脑子大了,思想多了,家所占的位置就缩小了。在家中月圆夜里,看到月光,心中难免涌动着异乡的牵挂。每次回到小村,感觉自己像是回到故乡的异乡人。但那份情还是有的,就像是一对恋人,因为身处异地分手了,分手之后各自都在变化着,可仍然会时不时的想起那段在一起的时光,因为那是自己的初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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