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渚往事散文

　　一座古城，一段历史，在市井烟尘中消磨，犹如一介文人堕落成了孔乙己，这就是桃渚。当然，任何古城，任何历史，都是在市井烟尘之中消磨着的。但桃渚古城，相比于其它名胜古迹，消磨得令人不堪。因为，那里太脏了，生活垃圾、鸡粪狗屎，遍地充满。

　　古城的门口，设了售票亭，票价十元，倒是不贵。城门一带的城墙和门洞，修葺得比较齐整。穿过门洞，进入城内，只见那古老的街巷已是十分破败，一片杂乱。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所造的房子与几百年前所造的古宅混在一起，新旧夹杂。新房子或二层或三层或一间或几间，见缝插针似地在古建筑群中傲然耸立。老房子或颓唐或倾危，能住人的基本上都已接受改装，例如将木板窗换成玻璃和铝合金的；不能住人的断壁残垣，让人看了痛心；靠近街口的好多间房子已被火烧掉，留下横七竖八的由梁柱变成的木炭。巷后屋边的空地，大多用来养鸡养狗。一些老人在街边的房檐下或坐或站，更多的老人聚在屋子里打麻将。年青人不见踪影，大概都已搬出去住了吧！反正，整座古城是老人们留守着。

　　城内逛了一圈后，我在城的后门外看到了文物保护的石碑，是一九六三年被列为浙江省重点文物保护时立的；已经四十多年了！四十多年之前，我们台州被列入省级重点文物保护的地方相当稀少，至今已成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天台国清寺在那时也只是跟这座古城相同的级别。虽然国清寺是隋代古刹，但寺内的老屋，都是清代和民国时代留下来的。这座古城并非隋代出身，却是抗倭名城，民族英雄戚继光在此驻守，打了几个胜仗。

　　明代之前，桃渚是没有城墙的集镇。因为处于沿海地带，受海盗、倭寇劫掠，便设了千户所，造了城墙，利于防护。但那座造于洪武二十年（公元一三八七）的城池被倭寇攻破。正统八年（公元一四四三），重建城池。于是，这座最高处约五米的城墙圈住了集镇，城墙外面圈着宽度不足十米的护城河。这是级别很低的城池，毕竟，只是千户所的级别。但它防御的是以刀、剑为主要武器来侵犯的海盗、倭寇，也就勉强可以了。

　　一般的城墙，例如临海、荆州、南京、襄阳、平遥、西安的古城，都是高度达十米左右，城墙与护城河之间有几十米的空地，护城河宽度是五十至百余米。城高河宽，面临动不动就是几万几十万人数的大敌来犯，可以从容防守。在冷兵器时代，远程的弓弩和抛石机，只不过一二百米的攻击力，从护城河外发射过来，往往只能及于城墙脚下。城墙上的弓弩发射的箭矢却能及于护城河的对岸，使敌军无法渡过护城河。因此，攻城与守城的军队，基本上不是以血刃拼杀为手段，而是以时间为考验；时间长了，半年、一年、二年、三年，军队所需的粮食接济不上，那就失败了。这也就是说，反倒是大规模的对抗，不以刀光剑影为全过程。

　　戚继光的抗倭，那些战争，几乎每一场都是以刀光剑影为过程的血刃拼杀。因为，戚家军人数只有四千名，从嘉靖三十八年（公元一五五九）到万历十一年（公元一五八四），百战百胜的戚家军总计斩敌首级十余万。倭寇每次来犯的人数大都也是几千名。这种战争的彼此攻防，是以刀剑进行拼杀为主要方式的。虽然，戚家军的武器装备配有火炮、火枪，但基本上都是步炮协同作战，而在桃渚、临海以及东南沿海一带，戚家军以十二名步兵组成鸳鸯阵的战法大败倭寇。因此，桃渚古城的早期，是在刀光剑影之中维系着城池与军民的同在。

　　桃渚古城的中期，是没有了抗倭战争的清代，比较安定。这使古城之中，诸多宅院，门庭轩昂，星罗棋布。街道横贯城池，连接到城外。街道两边，店铺鳞次相列。支巷岔弄，架着过街楼。寻常宅第，门楣窗框的上方，都雕刻着颇为斯文的文字：紫气东来、凤凰来仪……。至今，那些古宅外墙上嵌着的石窗，以雕凿工致的品相，堪允赞赏。到了它的晚期，那就是衰败了，堕落了！

　　什么时候是桃渚古城的晚期呢？我想，这应当要从一九六三年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之时算起。因为，文物开始“保护”不久，就是破四旧和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大破四旧和大革文化命，使古城里的宅院，不再以门楣上的文字为斯文了。刷到木板壁上的毛主席语录，便成了当时最大的荣光；这些遗留，对二零一零年的今天来说，也像是文物了！

　　今天的人们，大多都已知道文物很值钱，搞旅游能赚钱。但是，非常遗憾，上世纪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人们，毫无这种经济观念。文革之后的改革开放，也没有这种观念！否则，就不会拆古宅建新房。

　　一切向钱看，古城卖门票。于是，为了凸显古城之古，老屋不许拆、新房不许建；这是近几年来的政令。新时代的年青人不愿住老屋，并且古城也太脏了，他们便搬出古城住到外面去了，使古城里只留下老人。新不容旧，旧不容新；新旧两者，犹如水火！

　　既然古城里已经有了新房，已经新旧夹杂了，为何还要新旧不两立？我甚是迷惘。迷惘了五六个钟头。不知不觉，回到了家，已吃了晚饭坐到了书桌前。我忽然犹如清醒。

　　早已隔世的刀光剑影和民族英雄为桃渚古城赚了不少门票的钱，这些钱都在一九六三年立的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上找到原因。但这些钱却不属于桃渚古城，否则，城里不会充满鸡粪狗屎，不会没人打扫卫生维持景区应有的清洁。鸡粪狗屎，是最最基本最最寻常的市井烟尘，当它被现代人遗弃和置之不理，我们便最难迈过这道新旧交混的门坎！

　　其实，让满口汉语英语夹杂的人们来参观鸡粪狗屎，追思戚继光抗倭的历史，也就对得起十元钱的门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