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季又是暖冬,过了小雪,满街行人依然是一袭秋装。对于拥有婀娜身材的女子而言,少了寒冷的冬季当然欢欣。节气与气温间的错位,到底给了她们多少幸福感,外人无法猜度。
切着北回归线的家乡,如今不但节气难以清晰,连节也越发模糊了。许多专属于节日的童谣,不再期望今天的小孩能唱出真情来。曾经的端午节,从初一可以一直唱到初十,代代传唱,承载多少代人的童年记忆。
“初一糕,初二桃,初三螺,初四艾,初五龙舟水上赛……”与歌声相伴的是浓浓的端阳气息。
要讲过节,当数春节最令人期待了。今天的孩子们对春节也少了一份热切,当年之所以盼望春节,是由于有太多的愿望都堆积到春节去兑现。春节,全家人可以尝到一丁点鱼肉的荤味,孩子们有一小笔压岁钱入账,还期待新衣。
仿佛只有孩子们穿上了一身新衣,春天才真正具备了更新的气象。在当年那往往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有一份酸涩可以从当时关于衣裳的顺口溜中加以体察。今天给孩子们讲“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他们听起来是漠然的,更体会不了“大哥新,二哥旧,到了老三身上只剩下破衣袖。”
我在家行三,到我身的衣服其状况可想而知。好在祖母善于补衲,母亲勤于洗理,我身上的衣服虽千补百衲,仍干净合体,冬日里依然温暖。
缺少新衣的童年,读到安徒生《皇帝的新衣》的童话,会生出一种特殊的仇恨来。打心眼里咒骂那位愚蠢且虚荣的皇帝,不但可笑还活该,光着屁股游街冻掉小鸡鸡才好玩呢!那份天真的阶级感情是丰衣者所无法拥有的。
由于稀缺,偶尔一件新衣会形成永久的记忆。记得大哥结婚那年,裁新郎衣余下一些边角料,父亲就和裁缝师傅商量,利用其也给我拼一件。那是一位极为灵巧的裁缝,果真不辱使命,给我裁出一件齐整的上衣,还是四个口袋的。正面是完整的衣料,拼接部分全安排在背后。蓝毕几面料,全新的纽扣闪着光泽。成衣后我就吵着要穿着上学,得到母亲的默许。当我走进教室,顿时成了全班的焦点。甚至连老师也不放过,课间提问几次点到我。最后还是招架不住,一道题我挠破头皮就是答不上来。直到老师令我坐下,才解了围。那次课堂表现与身上新衣极不协调,为此,我懊悔了相当长的时间。
那位为我拼做新衣的裁缝师傅名玉枝,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大叔。后脑勺长着一个鸭蛋大的瘤,让他昂首都有所不便,我甚至替他如何枕头入睡还暗自操过心。所幸,那毛病并不影响技艺的发挥,他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裁缝。玉枝师傅的坏脾气与其手艺一样出名,我就曾亲眼目睹他那兼徒弟的儿子,因车歪了一道线,挨他一顿戒尺。
当年,从事裁缝行当的人本来就少,精于此道者更是凤毛麟角。玉枝继承的是祖业,一台蝴蝶牌缝纫机依靠脚踏驱动,老熨斗是铸铁的,沉得我们做小孩的拎不动。尽管玉枝师傅不好接触,但似乎对我有一份特殊的信任。别的忙我帮不上,伺候熨斗的活我们小孩倒可以帮上忙。给老式熨斗生火是技术活,玉枝裁缝有时会放心让我去打理。得到师傅的信任是一件愉快的事,添上木炭,点上引火,持扇小心翼翼地将膛内的炭火煽旺,歪嘴小烟囱,徐徐往外吐白烟,像蒸汽机时代的小轮船。随着木炭的燃烧,熨斗从冰冷逐渐暖和起来,那是一个值得自豪的过程。当熨斗热得烫手了,玉枝师傅就会以防止灼伤为由劝我另寻它处玩耍。其实,我深知师傅的用意,此刻再任由小孩们待在一旁会影响他的进度。一年四季,裁缝师傅的活都集中在年底,耗损不起。
要是遇到好收成,年终忙的裁缝就不限于玉枝师傅一人了,往年总是冷着熨斗的裁缝也会变得吃香起来。碰到这种年景,预约玉枝师傅的时间就得大大提前。有时即便约到了还会有变故,总会有急着嫁娶的人家,为了给新人裁衣,削尖脑袋插队。能否请到好师傅,事关一家人的过年大事,大人们会守在上一家,直到深夜。而只有拎到熨斗,再将师傅的针车挑进自家的门厅,这事才算落了实。
前些日,在村道上偶遇玉枝师傅,已是耄耋老人了,依然矍铄,后脑勺那块瘤还有鸭蛋那么大。提及老行当,老人用苍老声调说:“早就闲着了!现在就算服装厂关门十年,孩子们也不会光着屁股过年。”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暖冬过后或有倒春寒,但那股寒风终究短暂,春天里,孩子们会用万紫千红的新衣点缀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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