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一株桂花。八月桂花香时,却是他一年到头工作最繁忙的季节。从来没闻过家中桂花开放的芳香,他却是没什么遗憾。每当桂花飘香的季节,满城都是浓郁的香味,不是脂粉气息,桂花有的是淡雅的世俗味,草根般沁入心脾通透的舒适。
家中无附庸风雅之人,无菊无兰,唯一一棵伺候着的就是这株桂。只为它开花的季节香气四溢带来的享受。文人骚客,多歌咏菊花,在秋开得绚烂,高洁,赞赏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膜拜腊梅的风骨,独忘记桂花那种猛然惊醒带来的世俗红尘气息。
每当桂花开放的季节,满大街开始遍布着包装精致、琳琅满目的桂花点心、桂花糕、桂花糖、桂花饼。一种种或酥脆或柔软的糕点在咬一口后,溢满牙缝的都是一种凛冽的香。母亲制得一手好桂花点心,每当桂花飘香的时候,便将这满树的桂花收集起来,细心地洗净,轻轻地揉搓,稍微甩脱些水,用糖阉泡,这就成了糖桂花。吃的时候舀一勺,用鼻翼轻触相闻,舌尖轻巧地伸出,勾回来,满嘴就已经是桂花浓郁的香气,说话时,都多了份浓情的甜蜜。这样的糖桂花,更多地是放在汤水中,放入一些,多了馨香,多了甜美。他却不喜欢这样的甜味,总觉得生活的苦,工作的艰难,似乎这样的甜味会腐蚀他刚毅的内心。每每母亲端来这甜汤,总抗拒着不愿意喝,偷偷地趁母亲不注意时,倒入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也算是落叶归根,成就了桂花。母亲还会用桂花来酿制些桂花酒,没有刚烈刺鼻的味道,多了份柔软的温暾,他爱这样的温纯,却不愿意放纵自己在这曼妙温柔香中,少了白酒的劲道,少了刚韧。
母亲依旧在每年桂花开放的季节会摇曳枝头,满屋、满室、满院落、满天地地张罗着这些馨香。辗碾,调味,独自沉醉在每年一次的芳香中。他还是日复一日的忙碌,在桂花张扬的季节,没日没夜地穿行在各个城市,各个角落,寻找着前途,追逐着明天。每次回家的时候,少不了的依旧是盛得满满的一碗夹杂了糖桂花的甜羹,照例他总是端回房中,当是要细细斟酌。这回,母亲却是不依,慈爱的看着他说:“喝了吧,一口喝了,我好洗碗。”母亲眉眼处留着的细纹紧凑、密匝地挤弄着。他无奈地低头浅尝,甜汤所过之处,无不温暖,喝尽把碗递给母亲,返回房中,许久,舌尖仍残留着一种妖娆的香气。透过窗子,望着院落里生机昂然、满树翠绿的桂树,难免流露出莞尔。
母亲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搬一小板凳,坐在桂花树下,手里拿着些活计,神情淡定,看着枝头的叶子发芽,抽枝,飞舞,飘逝……
黄昏,他坐在房间窗前的书桌旁,突然感觉透过窗户印染进来的火红的热闹,抬头眼望,恰巧望见桂花正身姿摇曳地飘舞。傍晚的微风,轻抚枝头,那枯萎、干竭的淡黄色的小点就这样飞舞起来。母亲正站在院子里抬头微笑地看着满院凋零的桂花,笑意在脸上扩张,绽放开来。飘落的桂花,娴静的母亲,让他突然想到“人闲桂花落”,挥之不去。是啊,桂花原是恬淡之物,关于它,人们想到的除了芳香就是芬芳,这才原是花的本质。所谓兰,所谓菊,所谓梅,所谓荷,多了人类自作主张赋予的形象,无端竟变得端正方圆起来。那花香留给人的却淡漠起来,更多的是那高风亮节的品质。这样的顿悟,让他放下手中的工作,亦抬头看着那窗外仍旧飞扬着的桂花,扬起笑脸。
春去秋来,忙碌的他开始尝试着放慢节奏,品味一路美好,多了份淡雅,笃定,常回家,看着院子里的寂寥温馨,看母亲穿梭的身影。这年,虽然没赶上看桂花开放的热闹,忽然明白了那份独特的桂花特质,愈发爱上母亲泡制的糖桂花和那甜蜜的桂花酒。
书房里,一幅被裱好的字高挂在墙头,那般醒目,好一个“人闲桂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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