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闭上双眼,脑幕上第一位映出的就是她的姿容。她叫菊。我便一直叫她菊妹。这不仅从她的个头上讲,也从她小我两岁上言。她的确该称我伟哥了。同龄同乡加上同学,哪能不在感情的画板上涂上重重的一笔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一同走进了作家们都会编排的故事里,令人拨动了一根叫做倾慕的弦。翻出纯真的童年、少年,细细揣摸,细细辨认,细细思考。似觉从一眼不经意的远眺便如一颗子弹射中我的心扉般的一震,哦!菊妹真美。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在菊妹的房檐下,阴凉里是一大铁盆水,一付桶担和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衣物。菊妹那天穿了一件大红锦花衫,一条毛蓝裤。袖子挽过肘节,裤腿挽上膝盖。两条拍打着屁股的长辫子随着搓洗衣服总不听话地从肩背上滑下,垂钓那水盆中的娇容。远远地,她那抬得老高的浑圆的臀以及丰满的屁股蛋就抖抖地勾去了我的魂儿。至此,我才惊叹:女子是天下美的极致。
之后,便有了两个人的默契。
大生产的农业劳动,为我们创造了相互接触的有利条件。上工的村口,不是她远远地把我眺望,就是我痴痴地把她等待;日暮下地,我们便永远断后;锄禾并肩,你帮我助,那一锄两锄的支援是牵动心灵的丝线;翻场捣麦,总少不了你牵我缠。最令人难忘的是我们对眸中那会心的一笑,劳动的间隙里那一句两句对话,犹如一杯美酒甘醇,醉人心田……
菊妹读完初中,便被“推荐”回了村子。我驾着“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朝”之舟,走进了高中。在我上学的那些年里,我不知向她写了多少封信,可她给我的信了了无几。那些日子里,我几乎对她恨之入骨!因为,我把一封封希望向她寄去,她却把一个个妄想向我“寄”来。我读着《国殇》,却深深地品味着《情殇》的滋味。七年后,待我学成归来,七转八调,终于回到了我的故乡中学工作时,菊妹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有一天,她趁着周末来到我的住处,低垂着头,哭丧着脸,似乎要和我作最后的诀别。她坚决要我亲她一下,抱她一次。我颤抖着双手,颤抖着嘴唇,勉勉强强按照她的要求做了,但做得很窝囊。之后,她流着泪说:“伟哥,由不了我们自己呀!我真无能!”我呆呆地望着她咬紧嘴唇,把“妄想”嚼碎。
菊妹在以后的十多年里没有大起大落。她当了一名月酬仅为六十元的幼儿教师。平平淡淡的人生,清清白白的日子。不甘落后的倔强,招引着她挑起一家致富的重担。她和她那老实的丈夫,用一位朴朴实实的农人的毅力建设家园,发家致富……
菊妹已把人生一大半都扔过去了。她那红活圆实的手变得粗粗糙糙、疙疙瘩瘩,活像一对鹰爪子。在逢集的日子里,我忽儿碰上她,两个人都是一瞪眼,便低头,再就是无言地离去。那一瞬,我恨上帝为什么要错把我和菊妹安排在同一个时代?为什么总要用一种说不出的煎熬来撕裂自己的心肝呢?
我整天彻悟着菊妹那双鹰爪,噢,她本来就是一位用铁汉一般的劳作而换得生存的人呀!为什么要和我一起生活呢?——我最初的意愿是一个实足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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