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所生活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新中国刚刚成立,举国百废待兴的时候。可屋漏偏逢连阴雨,连续的自然灾害造成百姓粮食歉收,中国西北大地的人们也不例外地被饥饿所包困。我很好奇父亲在那样困苦的条件下,是怎样艰难地撑起那个贫瘠的土地上最穷的家的。
那时,我的父亲自然是家中的顶梁柱,他得为一家的生计而操劳,也得为后来陆续增多的孩子们的学习而操心。村中一些人曾对我的父亲累死累活供孩子读书一事不理解,认为我们所在的村子自古没有人能念成书,于是好心劝他与其自己苦供孩子读书,不如让孩子早帮大人外出挣钱。可他对此不语,只是笑笑而已。可见我只字不识的父亲虽未曾读有字之书,但却明生活之理,懂得多读书对孩子一生发展是重要的。
我的父亲弟兄五人,姊妹八个,他排行老二,过去家中排行这个位次者比较不受长辈(尤其是他父亲)的关心,于是在抗美援朝时期,他被舍得外派代表家里参军入伍。从此,他心里不仅有着“家”的概念,还多了一个“国”的影响,并一心要为国家奉献。可世事难料,据父亲说,由于政治原因,他的首长被划为右派(另一说为:他们的部队参与平定叛乱的任务已完成),其所属部队部分地被解散,只当了一年兵的父亲也因此退伍还乡,这也是他为之终生抱憾的一件事。因为在新中国成立不久,国家正处于一穷二白的社会主义初期建设年代,一个人能穿上一身军装,奔赴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保家卫国是何等地光荣啊!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常常以拉家常的方式教育家人要正直、善良,要爱党爱国爱他人,要知道羞耻……这些如今已成了我们的传家宝。
我的父亲是地地道道的憨厚劳苦的农民,对生养他的土地有着极深的情结。他每天日未出已做,日已落未息,有着陶渊明“种豆南山下,带月荷锄归”的辛苦却无其惬意。他不仅在山野中辛勤劳作,回家后也会放弃午休地做家务——喂牲畜、侍家禽、清粪便、远挑水……即便在下雨的日子里,他也不愿歇息,或帮着母亲捻线,或为我们缝鞋。寒冬腊月晚饭后,一家人总要不自觉地围在炕上闲聊一会儿才肯散去,可没聊多久,我们总会发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炕墙的一角斜倚着睡着了。后来,或许是为了不让自己睡着,父亲就会在家人闲聊的当儿继续干活,或拨捻麻线,或编制柳篮,或剥玉米皮,或挫玉米籽,或捏杏子皮,或打杏胡壳,一年四季总会找到供自己适宜的活儿干。
进入耋耄之年,他常拎着一把小椅子坐在家门口的小巷子里,向着他熟悉的远山张望,向着他不知走了多少回的弯路遐思,想象他的孩子们在千沟万壑的黄山土岭外各自忙碌的身影……
如今,父亲虽已离世三年,但每当我回到老家村口的时候,在山野中,在晚风中,我似乎还能依稀看到一位精神矍铄而又安详的老人仍在守望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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