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农历五、六月间,是鄂东农村一年中最忙的季节,抢收早稻、抢种晚稻,农民谓之为“双抢”,忙碌一天,如果有一碗“吊颈疙瘩”端到手上,那种裹着扑鼻稻香、香甜软糯,爽口爽心的惬意感觉,顿时溢满心田,生活的艰辛、农活的劳累,顿时烟消云散。
“吊颈疙瘩”的用料取自刚刚收获的早稻,经碾米、筛分、去壳、提取大米后剩下的碎米粒,每家每户都存有很多,舍不得拿去喂鸡喂猪,更不愿意随便浪费掉。聪明的家乡人想了一个好办法,先用水把这些碎米泡发,然后沥干,再到舂米房用碓把米捣碎,然后用细筛把米粉子筛出来,剩下的粗颗粒到入石臼内,与其他碎米一起,继续舂碎,再筛出细粉,如此往复,直到所有的碎米都变成细腻粉滑的粉末儿。
这时候的舂米房像过年一样热闹,乡亲们各自带着发好的碎米,按顺序排队,绝不会有人插队、加塞,任何一家舂米时,大家都自动帮忙,有说有笑,踩碓的踩碓,拨米的拨米,筛粉的筛粉,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孩子们也不时在近旁玩耍、打闹,枯燥、繁杂的制粉环节,也在这自然祥和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筛好的米粉末儿冲入刚刚烧开的沸水,水量比照擀面条;然后和面,此时先着水的米粉末儿已被烫熟,显得晶莹透亮,反复搅和揉动中,逐渐形成米粉团,此时放入少许盐,继续揉一会,然后静置一旁,给予蛋白质分子松驰和重构的时间,这个过程叫“醒面”,醒过的米粉团筋道、柔软,做出的“疙瘩”口感细腻、顺滑、有嚼劲。
米粉团“醒”好后,继续揉匀,然后搓成长条,缠绕在手臂上,此时灶膛里添大柴,把大锅里的水烧开,大气弥漫中,只见“大厨”用一根粗棉线,把米粉条勒成大小均匀的长条形小疙瘩,像一条条活蹦乱跳小鱼儿,急匆匆的跃入翻滚的沸水中,动作之娴熟连贯,让人看了瞠目结舌。有好事者把这套做法形象的称之为“吊颈”,比喻虽然有些惊悚,却也恰如其分,“吊颈疙瘩”也由此而得名。做法有些类似于西北地区的刀削面,只是从头到尾不沾铁器,全凭一根纳鞋底的粗棉线,保留住了稻米原始的清香。
母亲做“吊颈疙瘩”常常会加入一些刚刚采摘的新鲜黄花菜、丝瓜,更增添了一份鲜嫩自然的醇香,让碗里的色彩更加明亮、绚烂,也勾引了我们等待已久的馋虫,母亲偶尔也会加入一个荷包蛋、少许肉丝,那就是很奢侈的了,只有来了贵客,才会有这种享受。
记得小时候,吃“吊颈疙瘩”时,母亲一般会用很大的碗给我们盛,一人一大碗,免得孩子们为了吃多吃少而争执。我端的碗总是比自己的脑袋还大,走起路来一摇一晃,逗人发笑。别看我人小,吃东西可不含糊,一大碗疙瘩,几分钟就吃完,满头大汗后,打起了饱嗝儿,却舍不得放下碗筷,一边砸吧嘴,回味着刚才的美味,一边溜进厨房,看看锅里还有没有,看到锅底还剩了一点疙瘩汤,大喜过望,赶紧盛起来,一口倒进嘴里,生怕别人抢了去。
恍然间,离开家乡已三十载,走遍南北西东,见识过许多的美味。然而,最想念的还是那一碗飘着稻香的“吊颈疙瘩”。去年仲夏,当我再一次回到家乡,寻觅儿时的美味时,却发现当年的情景难以再现,如今的农民只种一季稻子,过去那种低效、繁重的体力劳动,早已被高效的种植模式、优质的稻种所代替,昔日“双抢”季节喧嚣、热闹、紧张的场面不复存在,也没有人家把碎米粒当成宝贝收藏,更别说劳心费力做成“吊颈疙瘩”了。我为家乡日新月异的发展,为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感到欣慰,只是我久藏心中的那份乡愁、那份对往昔岁月的眷恋,却难以了却、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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