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最偏僻的角落,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从门口进来的人。
往常火车检票时,人迹寥寥。这个午后,小站明显比平日热闹,大厅显得局促而拥挤。南来北往,人们在端午见了想见的人,这样的相聚,如等待已久的雨水,打在枯萎的草木上,一切开始复苏。他们谈笑,喧哗,孩子大声哭喊。车站这样的场合并不让人生厌,它提供足够多的陌生的异质物,人群,声音,画面,气味,一切浮动着,如河流上飘逝而过的叶子,我驻足岸边,看它远去。陌生会带来美感,它在人们间划分出隐而不见的距离。那些会摩擦生痛的熟知与了解消失在一张张迥异的面孔里,彼此互不关心,也互不讨厌。面对陌生事物比应付熟悉场景要简单得多,沉默就够了。
静默永远是相对的。外表的平静与安然,具有强烈的欺骗性,是一种假象。我无法保证内心能像自己的躯体和表情那样挂着泰然自若的镇定。在独自候车的时光里,静默像一种防守,抵挡来自周遭的万千可能。在陌生人的眼中,一个人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这样的问题曾困惑我好久。毫无关联的个体因要追赶上同一辆车而彼此面面对坐着,相同的方向,不熟悉的面孔。这怕是最好的距离了,不用搭讪,各自上车就好。
只要把头稍稍转动,我可以看到所有人的脸。这个角落隐蔽而安全,我好似守在在一条河流的堤坝上,看风吹草动,鱼儿出水。对面的一群学生,打闹嬉笑。一个姑娘追着男生要给他二十块钱,男生不要,女生非要给。他替她买了车票,这是起因。他拗不过女生,红着脸把钱收下,捏在手中,迟迟不放入口袋。
隔着三排座位,一张熟悉的面孔让我惊慌起来。瞬间,我把脸别过去,试图忽略它及彼此间存在着的交集部分。如果她发现了我,我会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开始长达三个小时车程的攀谈。不需要,这是脑子里做出的第一反应。至少,目前我不想交谈,不想搜寻话语打破一次又一次的沉默。静默在两个人之间,令人窒息。我开始伪装,欲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模糊的背影,让她无法辨识。拉开背包,摸了很久才找到从图书馆借来的《悲剧的诞生》,这生涩的读本陪我走了许多路,我总是期许在令人费解的文字里磨掉一段段时光,尼采此时坐在我的对面,没有语言,没有手势,我只要一字一字读下去,他就会活过来。翻开新的一页时,我听见她大声叫喊在大厅里奔跑的孩子。她已为人母的身份将我的判断消解得一干二净,她只是跟我同事有着惊人相似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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