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影
小时候,隔壁的省大爷爷对我说:“我小的时候,就是在枪林弹雨中过着心跳的日子。老了老了,却只有影子跟着。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呵呵,它太会拍马屁了!。”说这话的时候,我体会不到省大爷爷的孤独、寂寥,也品读不出他的沧桑。只知道他是一个膝下无子、白须堆满笑容的和蔼可亲的老头。
省大爷爷虽是那么说,可日子还是在黑白分明之间过着。当我第一次将黑黑的小脚插进田间泥地,弯着腰,与我的父母亲、姐姐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插秧,很兴奋,也很好奇。尽管一整天下来直至夜幕降临,人很累,却也未曾想过逃离的意思。因为我知道,我是不能够违背大人的旨意的。
那年,我六岁。
夜色慢慢地围将过来,裹着我的身躯,让我眼前模糊漆黑。天渐渐地暗起来。高空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弯弯的月亮,还有那零星点缀的星星。此时的我,并没有兴致看星星眨眼睛,只是盼望着父亲一句话“收工回家”。不过,夜色还带来了蚊子,它们不时地向我围攻。叮咬我的肌肤,吞噬我的鲜血。我只好俯下羸弱的身子,用纤细的小手抓取田泥将自己的小腿糊满泥巴。在我俯身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月影。黑黑的小影,映照在田间水面上,显得很弱小。抬头看看父亲,那黑色的肤色,瘦弱的躯壳,在月的薄光下,总感觉到他是一头驴,而我是一头小驴崽。
圣旨终于来了。我一摇一晃地走在田间小道上,将影子拉长。夜风吹皱我的影子,令我的身躯显得极其单薄。
父亲第二次叫我下田的时候,我极不情愿,小嘴唇撅的老高。父亲见我迟疑,也看出了原委,于是心疼地说:“不想去啊,你就得好好读书,跳出龙门。否则,你就非去不可。”
还清晰地记得那样的子夜,我在父亲的臂弯里醒来。起先,父亲叫我站在田埂上,他与母亲及姐姐一起拔秧捆秧。夜色很静,静得都能够清晰地听见蚊子的嗡叫声。然而,家人小声的说话声与洗“秧泥”的水声掺杂在一起,显出一副融洽的劳作场景。渐渐地,我从昏沉中清醒过来,也撸起小裤子,下田帮着捡拾秧苗。
“青青(我的小名),你看,那是什么?”父亲突然指着东边的苍穹对我说。
顺着方向,但见一轮圆圆的盘子挂在天空,正冉冉升起。日出正放着霞光,渐渐地染红了天边。圆圆的,柔柔的,红红的,美绝,艳丽。目不转睛地看着它,我想:“天上不会有这东西的,定是从河堤岸的赣江里跳出来的。”当霞光最亮的时候,我们仿佛不是在山村田野,应该身处长有青苗的仙境。这里有仙风清幽,这里的仙人纯朴。这个时候,我又看见了我的靓影,如一帧剪影,轻柔地厚重地贴在了田埂上,清晰可辨。仿佛就是从高空中的琼楼玉宇里飘来的,铺在地上,很美!回首望望父亲,黝黑的驴皮上也泛起了红颜。而我,只是那头小小的、天真无邪的驴崽。日出像一位慈母般放着祥和的光芒,将我紧紧地揽入怀中,让我感知什么才是美好。
是的,我是应该好好读书,跳出龙门。褪却农家子弟的帽子,当上工人子弟兵的头衔,向着美好进发。于是,我光着脚丫,来回于几里地的学校。去学校的路途是一条河堤。河堤上,有黄色的泥巴,有青色的砖瓦,还有光滑的石子,甚或有扎脚板的黑色煤炭渣。我的小脚皮肤一天天变厚变硬,甚至起了茧。可我不在乎,下课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拿好一个小方凳子当椅子,搬好一条长凳子当课桌,坐在门前的榕树下做作业,直至夕阳的最后一抹黄光从我的头顶隐匿。
渐渐地,时光在流逝,我也从学校带回来很多红色的“三好学生”的奖状。母亲将其贴在家里的墙壁上,如条条彩带般在家里飘扬,长长的,直与我的影子慢慢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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