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陕西文学,贾平娃和陈忠实是绕不过去的两座大山。此二人,乃中国文坛的绝代双娇,陕西文坛的双峰对峙。陕西文学之有贾平娃和陈忠实,就如同大唐盛世之有李白和杜甫。
对于贾平娃这样的巨大存在,这三个字已经承载了太多的意识形态,许多也远超出文学范畴。我这里只略提一点。有人说贾平娃是中国农村题材小说写得最好的作家,农村题材小说写得最好。言此语者,如果他不是出于为了过分褒扬的目的,就是他不懂中国当代文学和中国当代农村的现状。可以说贾平娃在写农村题材上比较另类,他是以文人眼光来写农村,在文本上具有很强的主体意识和美文意识。
现在被认为是贾平娃最好的作品的《秦腔》,小说名为秦腔,很大气,但却和小说的具体内容在精神气质上并不协调。秦腔二字在小说里,既是众所周知的地方剧种,更是陕西方言,以语言来写生活,语言的作用在这里被放大了。小说以流水般的语言来涵盖乡村无序的真实的生活。这里可以说是语言的一地鸡毛,语言的狂欢化。在这一点上,当年还有一位女作家林白,也有类似的创作,她的长篇小说《妇女闲聊录》,也是想以琐碎来取得大气的效果。二者相比,我以为《秦腔》并没有比《妇女闲聊录》更成功,甚至没有后者大气。
《秦腔》虽也很优秀,但也并非贾平娃最好的作品。他最好的作品还是那部饱受争议的。一个作家的创作能力也是有限的,正如巴金最好的作品说到底还是他三十岁时的《家》,以后六十多年并未写出超越《家》的作品。这是由许多未知因素决定的,非人力而能为。要说贾平娃最好的农村题材小说,还要算是二十多年前的《浮躁》,当时的文学环境,当时正是社会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期,也是文学的好时期,农村精神面貌蒸蒸日上,作者本人也正值创作的青春勃发期,各种因素决定了《浮躁》成了他农村题材最好的作品。这部小说既有时代精神面貌,充足的社会生活内容,又有作者的山水灵性地域色彩,鲜活的乡土气息。这些因素都呈一种乐观向上的艺术氛围。而到了《秦腔》,文学在社会生活中边缘化,乡村生活凋敝,以一种悲壮的心绪来写“乡村生活纪念碑”。经过二十多年的历练,文学的技术性手段当然更会精熟,但他与真正的农村可以说又远离了二十多年。比如小说中许多细节很逼真,但更多的只是“形似”,而非“神似”。能之者不一定是知之者。贾平娃的乡村,只是他的精神沃野,如同庄子的“壕梁”,是供其精神高飞场地而已。小说中表现出浓厚的禅道思想,无为而无不为,现时就是一切。这实际上是一种消极因素,特别是在面对大的社会性题材时,这样的思想显得纤弱。我曾很欣赏这部小说的题目,很大气的小说题目下,内容却这样琐碎纤细,试想一下,如果陈忠实的《白鹿原》改名为“秦腔”,也是恰当的,甚至在精神气质上更好。只能说贾平娃是矛盾的,既大气又纤弱。作者在写《浮躁》时,说过他以后要多用减法。这是作者对艺术的顿悟,但到了写《秦腔》,他又大用加法。当然,此一时彼一时,也属思想上的移步换景。现在的大用加法与当年的同样大用加法,实为见山见水那个禅宗公案的第三重境界,貌相似而质不同。以我来看,仅就陕西来说,写当代农村题材长篇小说最好的,要算是冯积岐。陈忠实的《白鹿原》很好,但那是历史。我对贾平娃是这样定位的:当代中国农村出身中最有成就的作家,他是以复杂,博杂取胜的,他是以一种对文学的全面把握的综合能力而雄踞文坛的。他此次获茅盾文学奖,实际上可以说不是奖给他《秦腔》的,而是奖给他所有作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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