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也有这样一些事物,它们从不起眼,一直处在春风得意热闹繁华的边缘,不争吵,不凑热闹,很渺小,很丰饶。它们活在尘世最低矮的地方,不去争抢高高在上的阳光,不抱怨,不声嚷,就那么在被人遗忘的地方活着,风吹雨打地活着,开枝散叶,也开花,也结果,在自己的方圆里碧绿到枯黄,活得很平常,也很芬芳。直到,有一天,你看见了,遇上了,交往久了,在它们不起眼的外边下面,你会发现那份埋藏的香甜,它们,在尘世的泥土里,在喧嚣和杂草下面,灵魂里深藏着一抹香甜。
不单是我要说的茅根。我相信是有这样一些灵魂的。
其实不仅仅是茅根,甜菜、胡萝卜、红薯,甚至更广阔地说土豆、花生、洋芋等这些根部结果,需要扒开泥土才能收获的植物们,我对它们都心怀感恩,它们都曾以朴实的情意在饥馑的童年里为我奉献了肉身。提起泥土里的它们,就像提起我仍然深陷在遥远故乡的亲人,想一想,那份牵扯着血脉的情份就让同样泥土里出身的我,忍不住一阵双眼湿润……但是,在这些中间,最常想起的却是茅根。就像想起童年要好的玩伴,想起它,就有一种会心,就想笑,微微笑,一种隐秘的甜也随着记忆偷偷抵达嘴角。
当远山近田,都被豢养的农作物大模大样的霸占,路旁夹道也被杨树桐树这些可以创造价值的高个子们圈了地盘,甚至巴掌大的那么一点河沟,还要被勤勤恳恳的农人们开辟出来撒上一把老麻,以待剖其茎皮做绳。而茅根呢,被赶得几乎无立锥之地。在这些大腕儿小腕儿挑选之后,它,只有选择迁徙到偏僻的沟渠里。
从一开始,茅根,就是被坐稳江山的“春皇帝”流放的子民。果然,稍后,春风十里,那些在江山中争先恐后积极表现的骁勇们,很快就从春风那里领取了各种绚丽的颜色,先是杏花,再是桃花,接着梨花、苹果花、油菜花,桃红柳绿,仗着春天的恩宠风行一般开疆拓土,就连小脸颊的荠菜花也驮着春风跑得遍地都是。可茅根呢,几乎完全被春天遗忘了。等到别家都把春天的王冠装点的花团锦簇了,都把颜色瓜分完了,茅根才探出头来,近乎小心翼翼地钻出地面,没人理会它,也没人帮助它,它钻出来就赶上几阵复辟的寒雨,在这并不欢迎的世界里,它得哆嗦着借助这几点冷雨从泥土里拼命拔出自己。茅根长得很快,我想,也许并不是它愿意这么匆忙的,而是类似于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危机感,它得很快就长成一片,谁知道这片沟渠的方寸之地晚一点会不会被更有势力植物的抢了占呢,反正春天少它不少多了它也不起眼。所以,茅根接近于带着一种和时间赛跑的绝望,最大限度最快地将埋藏在泥土里的“绿”释放,一夜之间,就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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