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真是有经天纬地的大智慧,二十四个节气满满当当地分割了一整年,农人无须多想,只用掐着时令下田就好。
春为四季之首,万物生长之初,疏忽不得,怠慢不得,稍有差池,便要浇灭一年吃穿用度的希望。单从节气的取名,就能体察到古人的良苦用心。春的六个节气名,总暗含些细腻的心思。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短短十二个字,却如丰子恺的漫画,生动洗练地勾勒出一幅完整的春耕图。从立春开始,一个“立”字,如正在擦拭闲置一冬的农具的汉子,坚毅沉默,却从无形中散发一股子迫人的压力。历经几场绵密春雨后,沉寂多日的土地开始松动,渐放出活的气息。终于,春神驾着战车隆隆驶过天际,但见他羽衣广袖随意一挥,数道惊雷便随地斩落,沉睡一冬的万物打着呵欠,捋捋头须,衣冠楚楚地纷纷觐见。惊蛰,惊蛰,轻雷隐隐,龙蛇出,草木舒,丁壮具在野,场圃从此开。这般不抬头的忙碌一旬,停停走走,已过了春分。大概是定节气进雨量过于丰沛,清明不仅名字含水,细细读来,似乎也夹杂了些湿漉漉的愁绪。陌道两侧,新移的秧苗在雨水的浸润下英姿勃发,牧童短笛,子规声声,途经的书生有感而发狼毫轻蘸,可又挥就一曲千古绝唱。
然而,这般喧闹的春,丰盈的春。青斗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春却终是落幕了。
打从立夏那日,扑面的风便挟了丝专属于夏的暴烈。夏是什么?是酷暑三伏,间杂瓢泼暴雨,蚊蝇肆虐,蛙蝉鼓噪。世间万物都在骄阳烘烤下沾染上莫名的亢奋。若想片刻安宁,唯有月上中天,蒸腾一日的暑气消散,流萤轻舞,万籁俱寂,稻麦无声地拔节,风清、云舒、月朗、星稀,也惟有这时,桀骜不驯的夏方才难得显露些温柔,甚至犹如新嫁娘般羞涩。可再怎么美好,也仅仅留驻于夏夜。日出时分,再度骄阳似火,前夜柔情荡然无存,宛如一位不讲道理的泼妇,再怎么也让人喜欢不得。
年少时,我是极不喜欢夏的,换季的苦恼总要在这时节复发。年岁渐长,经了事,便晓得愁苦也是枉然,万物生发自有时,人力无法变更,唯有顺时而为,顺势而行,才能在方寸之间留有一份不足为人道的自得。
所以,要静,要等,等到春天过去,芳华落尽,如稻麦般经受过了夏日骄阳暴雨的轮番洗礼,才会从容,才会坦然,才会站在夜凉如水的夏夜里微微一笑,想起一路走来的历历往事,那些不期而遇的温暖和感动,以及大起大落后的豁达和笃定,交织在一起,才能汇成生生不息的希望和力量,才会有继续前行的勇气。而到此,路的尽头,已可见风姿摇曳的累累秋实。
如此,便不虚此行,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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