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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弟弟张博士散文

散文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我的弟弟张博士散文

  弟弟比我小四岁。原名张松义,过继给远房叔辈张绍文以后改名张博议。他没有得过博士学位,可家里人喊他博士。有了微信后,他加我也称老博士。这个雅号怎么来的?我没弄清楚。

  母亲离世那天晚上,家里人都在屋里又急又哭,看着母亲断气。大哥刚从外婆家把他接回来,放在门口的竹床上,身子光溜溜,脖子细细的,直不起来。我们给他一粒粒地喂饭豆,他都吃了,他饿!生出来就营养不良,从小身体一直虚弱。

  弟弟过继后,绍文叔的二房生了个儿子。大房曹谷英就带着博议分出来单过,也住在我们肖家湾,靠几亩田土出租维生。弟弟又加了个不好治疗的脱肛病,像短尾巴一样吊着,他总是呜呜地哭。好长一段时间,曹谷英每天几次用草纸捂着肛头塞进去,给他喂中药汤,仅这一点,就令我家人感动。这毛病好了以后,弟弟刚满六岁,上了小学。

  他进了校门就是小“学霸”,读书发狠,成绩好,记性好。只是和曹谷英没有相依为命的母子情,不喜欢在她身边,老跑回家来。家里人都劝他听曹谷英的话,母子好好过日子。他脾气很拗,就是不过去,也不说为什么。

  曹谷英很善良,模样也好,细皮嫩肉,屋里收拾得整齐干净,不会劳动。如果她再嫁,各方面条件都优越。可那时,旧思想束缚太紧,她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全靠养育我弟弟作精神寄托,我弟弟并不常在她身边。她难免孤独、寂寞,有春怨也不怪。我家和她攀了亲,自然很同情、怜悯她。附近山上有个青龙庵,庵里有个宣和尚常到村里来给人家做福事。我父亲去世,就是请宣和尚做福事。他是个花和尚,常来肖家湾逛荡,看上曹谷英,两人私通了。

  上下屋场有几个闲人,暗地里合计要捉奸拿双。曹谷英的家紧靠一口水塘,房外有后门,门外有个吊脚楼,悬在水上。进她家正门,要经过另一家人的茶堂。宣和尚趁夜深人静时,捋起裤脚,趟过水,爬上吊脚楼从后门进。有天晚上,几个好事之徒守株待兔,把他围在水里捉住了。

  曹谷英觉得见不了人,不想活了。她把一盒火柴头都谷了,生命垂危。几个正义人士,其中就有我伯父,既嫌她“不守妇道”,又同情她,斥责那几个好事之徒吃饱了惹事。他们用土办法抢救曹谷英,那就是撑开她的嘴灌大粪,灌了几口,她恶心,呕吐,把吃进去的火柴头吐干净才得救。从此,好长时间,曹谷英不敢露面。

  博议没见那场面,他聪明,或许听到一些不雅的议论。乡下,骂“娘偷和尚”,那是最恶臭的咒骂,令儿女抬不起头来。他本来和曹谷英疏远,难得亲近。再有人拿这事添油加醋,他肯定不能接受。那以后,博议和曹谷英更疏远了。他的性格越变越内向、执拗,有啥心事都闷在心里,别人难以了解他。到县城上中学,寄宿,一学期回家不了几次,回家,也不去曹谷英身边,倒是曹谷英来我家见他,乞求的目光,令人心动。他也不喊她、不理她。

  博议一直爱学习,成绩好。我因早参加劳动,读新书晚。上中学时,博议和我同级不同班。我们班男女同学都和我一样超龄,最大的同学20岁。那时只需要交一点书籍费和伙食费,家里没活钱的学生可以用粮食折抵。我和博议每学期都自带大米,加上铺盖、衣物、课本,都由我挑担。我和博议都喜欢课外阅读文学书籍。他更是在小学就有这好习惯,早己给家里人讲水浒、说唐的故事,特別吸引我那几位嫂嫂和姐姐们。

  读完初三一期,我参军了,当上中尉军官时,博议正在湖南师范学院物理系就读。我只听家里人说,他思想压力大,因为按过继后的家庭定,属地主成份。这影响他进步,他一直闷声不响。

  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在湖南省地质局实验室,学以致用,专业对口。他的大学女同窗李如柏是学化学的,两人分配在一个单位。这以后,我和他见面难,有次去北京,在长沙下车,在他家里住了一夜,他和李如柏结婚了,分了一套三室的房子。我羡慕他俩工作好,朝夕相处,上班时穿白大褂,要换鞋。对他的职业有一种神秘感,高深莫测。他讲解,他的'工作主要是对地质矿物进行物理、化学分柝。有一台大型仪器,叫X光谱仪,是西德进口的,国内少有,还不能国产。我想进实验室参观,他小心谨慎,说外人不能参观。我没使他为难,他事事处处谨慎,怕犯错误。他的职业,也养成了精准习惯,丝毫不马虎。他很快成为实验室不可缺少的技术骨干。年轻人挑工作,都争相进这个实验室。他自然成了带徒弟的老师,他的家庭成份也淡化了。

  1974年梅雨季节,我全家头一次“衣锦还乡”。返回北京时在长沙转车,住在博议家里。我看到他卧室里摆了一台他组装的黑白电视机,没有外壳,像一个人肋骨暴露,看到里面心肝、肠子,很恐怖。打开一看,有图像有音响,不比买的电视机差。我在北京,家里只有一个九吋的黑白电视机。我不能不服他,组装个收音机更是小菜一碟。在实验室,他成了专家。西德来的专家,技术方面都由他陪同、交流。他对那台X光谱仪爱如珍宝,操作熟练,还能自编操作程序,总能园满完成各种矿物分柝任务。

  这次,我又要求参观实验室,他还那么谨慎,想了好多,答应我,但家属小孩不能进。他又正儿巴经请示了领导,获准后才带我进实验室。我这才看到他那宝贝,他给我讲解仪器的原理、功能,我听不懂。大概意思是:受激发的矿物样品中的每一种元素会放射出二次X射线,不同的元素所放射出的二次X射线具有特定的能量特性或波长特性。探测系统测量这些放射出来的二次X射线的能量及数量。然后,仪器软件将探测系统所收集到的信息转换成样品中各种元素的种类及含量。根据各元素的特征X射线的强度,就可以测定分析元素含量。他是实验室技术负责人,别人喊他张工(工程师),也有人叫他博士,他一点也不对我透露。

  转眼到了1980年春天,博议受派飞赴西德学习,作技术交流。他受宠若惊,觉得领导重视他,那阵公费出国学习交流少见。几个月后回国时,带了一台配置X光谱仪用的电脑,当时是稀有之物。进入不惑之年,受如此器重,获如此荣耀,他少见地激动,感情外泄,要大展宏图!上了火车,他乘用硬卧下舗,把电脑摆在舗上,一直扶着,自己不睡。旁边旅客不解,有的人还笑他痴,他只顾电脑,一直从北京扶到长沙。

  从大学毕业后,他陪着那台X光谱仪,一直没离开她。几十年,仪器升级换代多次,他带出的学生一批又一批,自己也评为高级工程师,为人还是小心谨慎,工作勤勉,生活俭朴。直到退休前,才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却很快难分难舍地离开了那个实验室。

  科学技术不断发展进步,X光谱分析已广泛应用于冶金、地质、有色、建材、商检、环保、卫生等各个领域。大多数分析元素都可以用X光谱仪进行分析,可以分析固体、粉末、熔珠、液体等样品,分析速度快、测量范围宽、干扰小。这种仪器国产的也多了,许多单位还爱用德国、美国、日本产品。

  博议可称X光谱仪应用专家,在这个行当里小有名气。因此,他退而未休,国内一家经销进口X光谱仪的大公司,特聘他当技术顾问,参与售后服务。他全国四处跑,到哪里,都和冶金、矿产、水泥等大企业合作。他多次为这些大企业规避了停产危机,使炼钢、水泥生产质量、产量大幅提升,保证X光谱仪稳定运行,也给所服务单位培训了自己的操作人才。他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到哪里,都毫无保留地教人。凡是需要他出马时,通常是救急,怕“乱谱”,怕停产,他总是争分夺秒地工作。有一次,一家大钢铁企业的X光谱仪“罢工”,公司派他去抢修调试。他一到,带着原单位技术人员,连夜奋战,使仪器恢复正常运行。事后,他把自己的实践经验和自编程序一一个绍。据说,给企业规避经济损失上千万元。

  企业领导知道后,又感动又钦佩。几位主要负责人同时出面陪他吃饭,都称他张博士。规格、礼遇之高,心意之诚,博议第一次体验。可他老兄上了席,不顾礼节,匆匆吃了,就起身告辞。他内心有话,解释不出来。第一,他只做了自己应当做的事,仪器的那点故障,对精通技术的他不是难事。他把那个关键节点教给企业的技术人员后,就“一劳永逸”。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他退休后,重视养生保健,对嘴管得极严,决不受山珍海味诱惑,造成营养过剩,特别注意控制脂肪摄入量。粗茶淡饭,不吃过饱。他就那样固执地提前离席了,主人们尴尬过后,能否理解他,也不考虑。临行前,接待部门送他两包人参,他照样,不收就不收。自己照那个品牌买了两份,过北京时,送我一份。我看那标签,价格仅100元。

  聘用公司按规定给他定的差旅费标准,可以报销飞机票,他要省钱,能乘火车就不乘飞机。能乘软卧,他只乘硬卧。到北京,有人安排他住西苑宾馆,正好,离我家不远。他还给公司省钱,不进主楼住好房间,而住在楼外的一幢普通客房里,床位费80元。我了解他的脾气,干脆邀他住我家里。他又怕麻烦家人,那意思是,公司报销住宿费,何不住宾馆、招待所呢?

  有家大企业提出聘请他当技术顾问,帮助培训人才,他不必再四处奔跑,各项待遇高于公司的标准。他没答应,他深知一个企业的设备,用不着他“张博士”专管,那是浪费他。世风日下时,他仍然不会待价而沽,不会留一手,不听人说他没“商业头脑”,不会用他紧俏的专业技术大赚一把。他老老实实地干了几年,在退休费之外,加了一笔劳务费收入,满足了。因为他为人低调,小心谨慎,没想额外捞钱,也不贪小便宜、保持了晚节,他很坦然、轻松。直到他身体有点不适,李如柏走路健身也觉得费力了,才辞谢公司聘用,第二次退休。

  博议和如柏生活也知足了,儿孙满堂,儿孙们对他们十分孝敬,关爱。老俩口把自己在市中心的住房让给女儿,方便他们在城里上班、外孙上学。自己住远郊的儿子的房屋,那当然是新房、大屋。博议做过肠息肉手术,如柏也做过胆结石手术,术后都恢复良好。博议更重视养生、健康。他和我每次电话联系、问候,都少不了聊聊吃什么,血压、血脂、甘油酸脂如何?他交流很细,检验报告单的各项血相指标,细到0.几几,都要问清楚。我觉得,他像操控X光谱仪那样,精细地掌控自己身体健康的变化。

  有次,我听三哥打电话讲才知道,博议那位养母曹谷英孤苦地熬到老年,和本地—个老裁缝结为老伴,两人一起去江西投亲了。这个人生结局委实令我们宽慰。曹谷英老人离乡前,想见博议—面,没有来得及族系好。家里人都说,博议应该去江西看看她,可他越老越固执,固执得像他童年时候一样,就不去。我想,仅凭曹谷英当年洗肛、捂肛的艰辛,也应当去看她。算起来,现在,曹谷英老人不在人世了。我想说,弟弟,别太拗了!如果你己经失去在她坟前躹躬里默哀的机会,那么,你可以站在宽阔的阳台上,扶着围栏站稳,轻轻喊一声:“养母,我记得您!”那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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