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水,初空春寂。
隐隐的春雷在青黛的屋瓦上闷响,清凉的风掀了白色的花帘招摇着入人梦来。想来此刻窗外水雾蒙蒙沈沈,枝头枝底定是幽冷点点,梨蕊凝香了罢。
良辰如水,寤后神清,提笔忘词。
想起年关将至,今年的故里冬时倒未觉得阴冷,没有料想之中琼枝冷香沾幽意,小雪新醅煮落梅的雅致之境,只觉春意来得甚早,碧蓝澄澈的泛白天幕上,竟还有晚归的雁群肃清的鸣唱。尘世无风起,乡音萦耳畔。江南的徽派古宅已破败不堪,一色残存的马头墙在暮色里静默着。漂泊几度,辗转回乡,听闻爷爷病况,我的心底,隐隐然被莫名的悲情笼罩着。
可是到底年三十晚来了,惯例里的各色菜肴一溜儿端盘上桌:梅菜老糖,腊肉鱼羹,春酒花酱……人家屋檐下的大红灯笼高高挑起,千门万户阖家欢聚,端的是盛世繁华,天下太平。然而我和哥哥心情沉甸地去探望了病榻上的爷爷。出门面对茫茫夜色,倏然忆起儿时的戏台咿呀,油茶飘香,还有外公家已经拆卸的青石老院墙。可是如今呢,我摸索着成长,世故无端,老态几呈,已快成年,而逝去的那些旧时光,却已是美人如花隔云端了。鞭炮声犹在耳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这么囫囵着又过了一年。空空如也的夜色里,烟花次第,劈头绽放。
好容易到了年初的早上,醒时便听闻人家的开门炮仗。出门瞧时,门上的大红楹联又换了一双。母亲下厨,我偷眼细瞧,只觉历经岁月沉淀的女人,更具安静敦温的姿态,烧水,切糕,煮一碗玫瑰年糕,熬了温热清粥,抚贴着下肚。一年首阳,涣涣晨光。蓦然瞧见四野的菜地里,油菜花开得已是欣欣茂茂。我心情稍好起来,寻去摘了一朵,把玩良久,末了,用了素静的瓷杯子养起来。想起这些年来,我从羊角稚齿的尔尔小孙,逐渐生长出落为周龄近十八的端端姑娘,一路走来,却抛却了诸多剔剔童心,赤诚之意,逐渐变得麻木空洞,被社会同化,恻然哀之。若是依然如此执迷,到时候我已不是我,那该会有多可怕。
思绪陡然收起,不觉更深。又想起床榻上苦痛的爷爷,年逾古稀,风烛残年。唯一的念感便是儿孙的探望,而我每次前去都会心下惶苦泪湿襟袖,竟生生对此惧怕起来。依然记得儿时晨雾里爷爷温暖的笑颜,戴一顶军绿色邮差帽,一身旧袄衫,偷偷塞好吃的给贪食的小孙不让我们父母知晓。可如今,爷爷已在病榻上瘦削不堪,气若游丝。人生多变幻,亲恩应早报。可惜认识到这点,已经晚了。噫!小儿痴妄,夜泪抛散,新年无它愿,惟愿慈爷体复康!
雨声渐渐隐了,记得我也曾眉眼情深,若是此心复朴,又怎会回不到从前。屋檐下,红褪楹联残雨敲枝桠,湿了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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