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条与长短岁月散文
乡人爱吃粉条,道地的红薯粉,香弹筋道。
红薯粉好吃是一方面,最为重要的,则是它的易于搭配,可荤可素,可煮可炒,仿佛与什么菜都能搭配得上。做出来的菜品虽不雅致,却朴实而风味独具,热腾腾下肚,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不说别的,你仅就光听孩子们端着饭碗用嘴吸溜粉条时,他们小嘴里所发出的那一串串“刺溜”声响,都让你觉得十分快慰。像极了乡人们过着的日子,虽不宽裕,却平实而满足。
乡人对于粉条的喜爱,便缘于它的这种朴实而又兼容的特性。在每年冬日里赶年集的时候,遇着又干又好的粉条,都会成捆成捆地买回家放着,基本上都是买上一回够一年吃用。虽说镇子集市上平日也有粉条售卖,可毕竟专门卖粉条的摊点儿少,能供人挑选和搞价的余地不大。比不得将过年时的年集上,四邻八乡做粉条的人家,都会成架子车拉过来贩卖。
卖粉条的多了,自然可供选择和搞价钱的机会就大得多。乡人们平素过日子,都是靠毛儿八角俭省着过出来的,趁着这样的时机,也就把粉条大量买入屯在家里,以备过年和平日食用。那个时候,不论是你到了谁家串门,常就能见到他们成尼龙袋子或大纸箱子装着的粉条。而各家所屯着的粉条也是有宽有细,一如乡人们所过的日子。
乡人吃粉条最普通的做法儿,就是大烩菜。几块大肉片子肥瘦兼有,切成片儿的油炸豆腐干黄白相间,再配上点儿如玉色的大白菜,和着粉条在黑亮的炒菜铁锅里一烩,一锅热腾腾香气诱人的粉条大烩菜便呈现在家人面前。就着刚从笼里拿出来的热蒸馍,就是一顿简单实惠的丰盛餐饭。一张石桌,几条小凳,凑上几个只顾低头吃馍就菜的黑脑袋,仅凭听那此起彼伏吸粉条时发出的“刺溜”声,你就能感受得到他们吃得该有多满足。
但这样的饭食,对于那时尚在穷困中度日的乡人来说,却是不常有的,也仅是在有重要客人来了,或是年节的时候才吃得上。当然,这烩菜用的粉条都是先前赶年集时图便宜屯下来的。所需要的仅是从那袋子或是箱子里抽出一大把长粉条,将它们放进菜锅里煮炖,直到香气弥漫了整个灶房。
在大人制作粉条烩菜的时候,孩子们也没闲着,他们有自己的'快乐。小孩子会从盛装粉条的袋子里抽出几根长粉条来,用小手拿上一根捏好,然后小心地伸到灶口的火苗上去烤,为自己制作一份简单的小零食。那时的孩子基本都有过烤粉条的经历,它的乐趣并不在于吃本身,而是享受烤制时那样一个神奇幻化过程的快意。
烤粉条就是将粉条伸到火里,与火焰保持适当的距离,使粉条中的淀粉受热膨胀,颜色由原先半透明的禇红色变成膨化后细腻的雪白色,质地从原本的致密紧实而变得蓬松无比,直径也一下子增粗了三四倍。而且,在烤制时因各部位受热的不均衡,粉条膨胀时就会自然而随意地弯曲,似蛇般来回扭动,如烟花绽放般奇异瑰丽。这一切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给孩子们平添一段奇特而美炒的经历。
只是,这样的烤制过程要有耐心,且不能过于贪婪,你不能指望着这样的美炒过程会无休止持续下去,它需要你努力拿捏好一个平衡的度。这个度就是既要尽量烤得稍长些,又要保证已经烤膨化出来的粉条,不因温度过高而烤焦黑或是被点燃。否则,因为你的一个不小心或是过于贪婪,所有的欣喜都会因为温度过热而化为灰烬。
当然,孩子们烤粉条玩乐是一方面,最终的目的还是图着烤膨化后放进嘴里吃着解馋。所以,并没有哪个孩子会愿意像艺术家搞创作一样,去把烤粉条当作品一样耐心去烤,而是烤好一截儿就放进嘴里咬下来,一边烤一边吃,直到手中的粉条被烤好吃完。这烤粉条虽快乐,却只是饭前的点缀,而那粉条大烩菜才是孩子们心中真正的大餐。只待大人们喊一声:“吃饭了!”几个黑黑的小脑袋就会快速挤过来,一人一碗端着大快朵颐,让肉的香、粉的弹泛起在唇齿之间。
长粉条用来烩了菜,那些在来回搬动和多次抽拿中弄断的碎粉条,也有它们的独特用处。精明的主妇们会把碎粉条用锅加水浆熟后,出锅晾凉剁碎,配上已经挤除水份剁碎的熟萝卜,放猪油在锅里一炒,洒上些调和面,加些简单佐料,就成了美味且香的包子馅料。那香味真真能够称得上是香气四溢,你站在院子里老远就能闻见它们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倘恰好有刚炸过油的猪肉油渣,剁碎了掺进这馅里,那味道和质感就更为丰满了。
若是你放学回家,还未进得屋里,就有这香气扑鼻的炒粉条味道袭来,都不用想,就知道家里今天是要吃蒸包子。那香气能诱得你口水直流,还等不到包子上笼,就会急不可耐地先拿了小勺,在盛馅料的盆子或是锅里舀上一勺塞进嘴里,先吃为快。那咸美鲜香的口感,任你走到天涯海角都不会将它忘记。那是猪油炒红薯粉条馅的味道,那是故乡的味道,更是只有母亲才能带给我们的不变味道。
吃上两口包子馅儿,孩子们欢快地去玩或是写作业去了,剩下母亲在灶间忙碌着。擀皮、包馅、上笼、架柴火,灶间不时升腾起层层呛人的墨蓝色烟雾。炉膛里火焰通红,蒸馍锅上水汽嘶鸣,母亲手不停歇地忙碌着,脸上不注意就会沾上一小坨白面。灶间的炉火映红了她那沾有白面的脸,那脸上有岁月的印痕,也洋溢着属于她自己的简单幸福。她知道,再过一会儿,包子就可以出锅了,只要她的一声轻唤,孩子们就会像抢食儿的猪娃一样涌进灶房来。
孩子们会不等那包子晾凉,便迫不及待地拿一个包子在手上,然后左右手来回倒着,以防被刚出锅还极热的包子烫伤。尔后,就是极迅速地咬上一口,嘴里接连发出倒吸气的“嘘嘘”声,以便使咬进嘴里的包子快些凉,好尽快嚼烂下咽。既使这包子还很热,孩子们吃起来也是三口并作两口,只几下一个大包子就全填进了肚子里,颇有点儿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情形。这个包子的最后一口还未嚼着咽完,那只黑黑的小手,就又从案板上拿一只包子捉在手里,生恐吃了这个就再没有了一般。
母亲依旧在灶间忙碌着,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吃包子的模样,脸上有说出不的幸福和满足。她知道,这是孩子向往以久的时刻,也是她忙碌了这大半天所期待的时刻。这样的时刻,是一家人相守在窄小昏暗的灶房里,享受简单美味食物的时刻,也是她所能带给一家人最为普通和实在的幸福。
说完了做包子馅儿,家中的碎粉条还有另一个重要用途,那就是蒸焖子。
相传,清代时登封名人、礼部右侍郎景东扬,因幼时家贫,过年时无钱买肉,其母亲在煮好的骨头汤中加入粉芡、浆熟的粉条、五料粉,蒸熟晾凉后就制而成了焖子这种食物。因其味美,遂在豫中流传开来。
这样的传说,此前我是并不知道的,只是在后来查找焖子的来历时才得以知晓。我小时候只知道逢了年关,乡人家中基本上都会蒸焖子,而做蒸焖子的主料,就是平日那些折在袋子或是纸箱里的碎粉条。
主妇们将平素攒下来的碎粉条捡干净后,就会加水下锅去浆,等碎粉条吸水加热膨胀后,再加入用红薯淀粉勾成的芡汁,再弄些葱、姜、五香粉和食盐调味,如有肉沫加入更好,若无也可适量加些肉汤。将这些物料搅和均匀后,便可上笼去蒸。笼底铺上打湿的庥布,也可弄些白菜叶垫上,蒸熟晾凉便成了半透明而弹性十足的焖子。
可不要小看了这焖子,它不但继承了粉条弹香的口感,且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凉拌、煎炒、煮炖样样咸宜,兼容性也更为突出。乡人在年节时制作焖子,一则是因为天冷易于贮存,二则是它与各样菜品可自如搭配使用,给主妇们更多选择的空间。
人们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有了这焖子,在女人们的巧手下,就可以极容易地幻化出许多种菜品。况这焖子又人人爱吃,几乎就成了年节餐桌上的必备佳品。从而,那平素不入眼的碎粉条也完成了它的华丽转变,一跃而成为年节餐桌上的主角。
这样的转变,既是乡人对千百年来饮食文化的一种传承,更是主妇们从穷苦日子中提炼出来的生活智慧,在一双双巧手的创造下,利用碎粉条,为家人创造出一餐餐可口菜肴。
于是,那长长短短的粉条,便在主妇们的手中,幻化成美味食物,融进乡人平实的日子里,或烩菜,或蒸包子,或上了年节的酒席,年复一年见证着乡人们的生活变化,吸收幻化成乡人们的筋骨、皮肉。
现如今,乡人们的日子好了,主妇们再不用为一日三餐而发愁。孩子们也不用为吃上一次包子而争抢,但与那些长短粉条有关的穷苦往事,却留在了几代人的记忆里,与独具特色的地域饮食文化一起世代传承。而那片土地上所繁衍生息着的乡人们,则依旧会在年节前的集市上买回几捆粉条,让它们与其它菜肴搭配着食用,随那些长长短短的岁月一起,融入生活,成为乡人最为平实而普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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