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老在上期《人间世》杂志上,曾经隆重提议过大官应和小民同厕,而且最好建立公厕,只要那么一办,对发扬民主政治,就有不可磨灭之功。大官和小民同厕问题,原则上似乎已经解决,不过仍有一壁之隔,不能互相欣赏瞪眼的场面,仍不够彻底。至于建立公厕,因涉嫌到男女之别,深觉事体严重,相信即令天下再乱,总不致乱出两个陌生男女面对面拉屎的镜头。该大作刊出之后,遇到一位浙江朋友,偶尔谈及,他曰:「柏老,柏老,阁下一世英名,快完蛋矣。我们乡下,便是采的男女同厕之制,你真是少见多怪也。」该朋友这番话教人兴奋,浙江乡下是不是男女同厕,我不知道,该朋友非妄语之人,定有科学根据。不过他对拉屎时到底如何蹲法,未曾言明,是面对着面乎?或稍微文明一点,肩并着肩乎?如果真的面对着面,肩并着肩,拉屎拉到得意之处,呻吟哎哟之余,还可以参观奇境,那自然是天下第一妙事,可列为五千年传统文化之一,努力外销。如果仍然有点别的东西隔开,那便无啥稀奇矣,现在台北各衙门公司店铺,实际上固是男女同厕,只不过不同坑耳。
说即令有一天男女同起坑来,也没啥了不起,君不见大日本帝国不是一向流行的同池而浴乎?咦,不提起大日本帝国的同池而浴,倒还罢了,一提起大日本帝国的同池而浴,真使人连肺癌都能不治自癒。我年轻时,和一位表兄去日本读书,该表兄一向疏懒,再炎热的天都能三天不洗一次澡,必要时甚至四天五天都不洗。有一次他到我府上,进得房门,一股臭酸交加之味,扑鼻而来,好像他浑身上下涂满了猫儿屎。家里的人商议一番,不分老少,每人凑了十个铜钱的份子,送他去安乐池泡之。可是,如此猪公型的人,一到了日本,住进旅馆,我们两床相对,头一晚上尚平安无事,第二晚上就出了花样。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像得了奇疾妙症,一夜工夫,竟去浴室洗了十五次澡,去时两眼发直,回后魂不守舍,Z到床上,口中啧啧作声,好像有根刺扎他的屁股一样,停不到十分钟,矍然又起,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徘徊复徘徊,最后还是鼓起大无畏的.精神,再度前往。如此这般,我发觉有异,乃尾随观察,这一观察不打紧,发现了新大陆,原来他兴趣盎然的不是身体的清洁,而是那些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太太小姐。元曲〈长生殿〉上李隆基先生和杨玉环女士同池而浴,有词形容李老头云:「你看他凝睛睇,恁孜孜含笑,浑似呆痴。」该表兄虽一介平民,但其表情却不亚于唐王朝那个老帝崽也。
上述的精彩节目,已经是历史事件啦。柏杨先生固也有同样镜头问世,不过基于「隐恶扬善」的伟大精神,自然努力为自己隐瞒,以示不同凡品,故不再作报导;其实即令报导出来,千篇一律,也没啥惊人。只不过我每逢想到男女同厕,便不由自主的想到男女同池。表面上看起来固然一样,实际上却不一样,盖沐浴是一种艺术,而拉屎则纯是一种本能的和原始的动作,二者不能相提并论。
君泡过日本那种共浴之池乎,名义上虽是共浴,却有其共浴的分寸,池当中隔着一线,那一线即是万重关山,不能跨越。吾友猪八戒先生想当年大战蜘蛛精,在池子里乱闯乱钻,那一手幸亏发生在盘丝洞,如果发生在日本,准有官司吃的矣。所以要想带女朋友或带娇妻前去作鸳鸯浴,算是走错了路。而且当女客人太太小姐,徐摇光臀,轻移莲步,姗姗而来时,虽面露娇羞之状,但大方高贵,一节一拍,都清雅可敬,《法门寺》里刘媒婆那种恶形恶状的女浴客,固不多乎也。
但如果男女二位并蹲在毛坑之旁,或对蹲在毛坑之上,恐怕全部都要走样,即令同是男人,如果一个将军和一个士兵有同蹲之谊,恐怕结果也会很难不糟。柏杨先生这一生见的官崽多啦,见的圣崽也多啦,听过他们的训话焉,受过他们的臭骂焉,挨过他们的官腔焉,明明知道在撒漫天大谎,却无可奈何,有时候忍无可忍,真想上去埩礁鲎彀停以伸正气,而平民愤。可是再仔细一想,埩斯籴毯褪メ痰淖彀停其不吃不了兜着走着,几希;利害既明,就只有暗中生气的一途矣。后来忽然心血来潮,乃根据「同蹲之谊」,而发明了「毛坑学」,我敢和你赌一块钱,此书如果流传海内,包管天下所有既穷又小的职员人等,不但不再暗中生气,反而有化气为乐之妙,真是空前伟大的发明也。柏杨先生已送出不少红包给瑞典的那些家伙,呜呼,吃了人的口软,拿了人的手软,以华测洋,今年的诺贝尔奖金,恐怕是非柏杨先生得之不可,看情形明年出国讲学,当无问题,有意托带托货的朋友,可早作准备。
「毛坑学」的精义是啥?当然不太简单,太简单岂能得诺贝尔奖金。主要的是,每当官崽圣崽,道貌岸然,作伟大状,把你搞得怒发冲冠时,第一步不妨先灭心头之火。盖暴跳如雷固然不行,怨声载道也得提防有人打报告。做到了这一点后,才能成为麻木之物。然后第二步是,你应对该官崽或该圣崽仔细打量一番,想像其拉屎时所摆出来的种种奇妙姿势,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哎哟连天,一会摇头晃脑,一会眼如铜铃,一会猛弯其腰,一会老泪横流,一会发誓只要教这次尿撒个痛快,以后再也不去北投玩烂女人矣。如此这般一想,该圣崽官崽便是再义正词严,你能不哑然失笑,悲极生乐乎。
柏杨先生此生最大的恨事之一,是从没有见过官圣二崽拉屎时的雄姿。只有一次,那还是一○年代,我在江苏徐州道道尹公署当个小差,有一次光临厕所,忽然看见堂堂道尹大人,站在尿桶之前,以其尊贵之头,像是跟墙有杀父之仇,努力而猛撞之,而且哼唧之声,不绝于耳,不禁大惊,这跟平常那个踱方步的正人君子,太不一样啦。事后因我乱闯道尹专用官厕,被师爷叫去训了一顿,并严戒开口。但经过打听,原来该官崽老大人,患淋病甚重,撒不出尿来也。呜呼,这虽是五十年前的旧事,但其启发性却愈久愈烈,如果能拍下一些这一类的毛坑嘴脸,不但可以特效治崽,而且还可以变化气质,有助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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