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家的小山村,坐落在一片绵延的山岭地上。那是个地薄风沙大只有百十口人家的村子。村前有一条羊肠小道连着外面的世界。村后是一片茂盛的松树林。每到有风的季节,呼啸的北风穿过松林,带起的声音就像一群奔腾而过的野马,把房顶的草吹的东倒西歪,连房子好像也跟着打颤。在松林与村庄之间,是一大片不平整的土地,地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子,几铲子下去也难见好土壤,一切事物都得看天吃饭,在四乡八里间那是出了名的穷村子。好在,在我出生之前,村子里的状况已经好很多了。
这就是我的老家,庄名叫大有庄。
这名字一看就有缺什么补什么的寓意。传说在老年景间,有一个县官办案路过此地,当他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走到村口时,没想到村里竟是如此落魄,只有一条老牛在槐树旁悠闲地嚼着草。县官见状不禁感慨道,这等地方也只有老牛能如此地淡定了。就随口说,此庄就叫“大牛庄”吧。只是,后来村子越来越贫穷,百姓希望富有,就请一老学究为其改名为大有庄了。这传说虽不知真假,但村里的后代都深信不疑且代代相传延续至今。
当然,有岭就有沟。村子的旁边就有两条沟壑,分别叫东南沟和西南沟,乡下人起名字只要简单叫着上口就行。它的形状就像村庄伸出了两只胳膊,把村子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土地总是很神奇。东南沟是个干燥石子多的地方,村里多数人家的祖坟零零散散地建在各个沟坎的平地上。也许是忌讳,大人们从不让自己的孩子随便下沟,我也是后来给奶奶上坟时才去过几次。那里很安静,走在里面,还时不时地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虫子相遇,吓得你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快进快出,久而久之,东南沟就越发地荒凉了。
可是,西南沟却相反,沟底总是湿润润的。里面长满了各种花草,娱乐了村里玩耍的孩子们。记得有一种叫水红的草,开花的时候把沟底染得一片通红。我们就用手把花撸下碾碎,把汁抹在腮上和嘴唇上感觉美得要命。这蹩脚的化妆自然免不了大人们的一阵呵斥;还有一种可食的野黄花菜,当它的花柄刚刚探出鲜嫩的花蕾,大家就开始挎着小篮子可劲地采,为的是能得到各自家长的认可,吃饭时能犒劳一个鸡蛋,然后在傍晚的场湾上,伙伴们各自拿出自己的鸡蛋来一种"顶鸡蛋"的游戏,看看谁的鸡蛋结实,顶输的垂头丧气,顶赢得自然是欢天喜地得了。
而沟底被巧手的村民修整出了一块块豆腐块状的自留地,种上了各种时令蔬菜。每当夕阳落幕,却见庄稼汉子的身影从沟底一点点走上来,锄头上挂着新摘的蔬菜。不多时,各家的炉灶里炊烟四起。那炊烟变化着身姿化作马的形状,先是奔向高处,被风骨挡了道又折回,索性游入村里人的嗅觉。那味儿渐渐地也不像灶起时的烟味了,而是变成了锅里淡淡的菜香味。此时,伙伴们正在村子里玩耍,这香味到成了我们准时回家吃饭的信息。往往是把正在往饭桌上端饭菜的大人弄得一脸疑惑。孩子们先是故作神秘,然后才忍不住“咯咯”大笑地说,那是风味儿偷偷地放出来,让我们先嗅到了啊!
顺着沟底往上走,一口大井就出现在眼前。想想也是,沟底这么湿润,定和这里有丰富的地下水资源有关,要不怎么会有井出现呢?井口是由家乡那种特有的青石垒成,表面光滑透着光亮,石头的缝隙里泛着青苔,成了妇女们洗衣服的主要地方。
记得小时候胆子特别地大,伙伴们经常在井沿边上玩耍。玩高兴了,就索性趴在井沿上往井里看,井里的水清澈透明,青石缝里长出的几株水草正随着水纹荡漾。青蛙是这里的常客,它们来回穿梭在井里,东看看西瞧瞧游的甚是欢畅,见有村民打水,才“嗖”的一下钻到青石缝里。于是,大家吆喝着,捡了好多石子放在井沿上,等青蛙一出来,就一起往井里投石子,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们脸和衣服,哪管这些,嬉笑声和呐喊声响彻了整个沟底。
这是最令我难忘的一幕童趣了。以至于到现在做梦时,还经常梦见小时候在井边玩耍的情景。只是,也许没有了童真,也或许失去的时光永远不会再现。以至于我几次做梦都梦见自己掉进井里,怎么游也游不出来,到最后只得吓醒,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这一切,都是我六岁之前的事了。但是,好多事情越是久远就越忘不了,而且还特别想打探明白,比如,我很想知道这口井的来历和年龄。我曾经问过爷爷,爷爷捋了捋胡子,琢磨了半天才说,你真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孩子。这口井,大概比爷爷的爷爷还要早吧。它几乎就没有什么年龄。一直和四周的麦田睡在这个村里。就像村里的两条沟,也像每天从家家户户里飘出的炊烟,早已成了村里的一部分。我当时不懂爷爷这话的含义,现在回想起来,凝重而深远,它迎送着每一位从这里进进出出的人,以它静默宽广的胸怀对待它的村民。怕早已成为这个村庄的图腾了吧?
许多细节都是随着时间从我的生涯里溜走的,而我尽可能地把它们捡起来。也许,少有人会像我这样,还贪恋这些看起来比鸿毛还轻的琐事。可我固执地认为,尽管它们早已退出了我的生活,但还会时不时地在脑海里回味。究竟,我在那里出生并长到六岁,我的父亲在那里生活了十九年。那里,至今有我的叔叔和婶婶,有我已是九十六岁的爷爷!
我想,我是不该忘却的。并且认定,我始终是那里的人,这是不容转变的事实。固然,如今的我生活在有高楼大厦的城市里,道路两旁四季鲜花应有尽有。走到哪里都是自来水龙头,商店里摆满了各种时尚的饮料,我一伸手便可取得。但是,你能说它们是你的吗?
它们的确不能白白属于你的。
如今的小山村,早已和贫穷划清了界限。由于广栽树木,风沙也绕道而去。远处看,村里一片绿树郁郁,和镇里的大村庄没什么两样。近几年。我每次随父亲回老家看爷爷,都会抽空围着村子走一走,和随同一起来的妹妹讲讲我小时候的趣事。可正当我滔滔不绝时,无意中瞟了妹妹一眼,她那懵懂的表情让我很失望。我知道,出生在城市的妹妹,她和我对小山村的情感已相隔万里了。
于是,赶紧借事支开妹妹,一个人来到西南沟,东瞧瞧西看看,像对待久违的老朋友。又慢慢走到老井旁站上一小会。现在的老井,由于家家有了自来水,井的周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热闹。它静静地卧在那里,青石上的绿苔沾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显得很苍老。我努力想象着它原来的样子。想着想着,就特别地想和它谈谈。于是,我回头张望见四周无人,就稍微提高了声音,开始诉说自己的心事。它默默地不做声,可我知道它能听得懂。彼此的心境像水一样直白畅快。
顿时,心有了想飞翔的感觉。
一时间,臂膀间像长出了翅膀,变成一只村里常见的飞燕 ,沿着洒满阳光的土地和沟壑,吻遍田埂上开放的山菊,轻巧地掠过井口的水面又留恋地折回来,站在井沿。在清凉凉的井水映照下,我们彼此欣赏喃喃细语。
我知道,怀念山村,怀念山村的沟壑和老井,是怀念由它们生出的许多悠远而温馨的故事。说明我依然爱着这座小山村,骨子里从来就没有走出过这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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