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羊倌的眼里,每只羊都是特别的。所以,我在心里呼他们为羊,而不称其为学生。于是,自己便不再是那个长衫师者,成了一旷野放牧人。青葱岁月,已渐消无痕。目之所见,是年年草绿羊肥;耳听之音,亦是岁岁牧歌长吟。
年幼的时候,总是木讷有余,激情不足,于是少见梦想。偶有念想驻入脑中,也是与羊倌无关的。那次念想的涌起,该还是在中学时。大概是被爸爸禁看杂书太久,抵不住诱惑,于是有一日,在家中无人时,我顺着木梯,爬上了那个堆着杂物的阁楼。幽暗里,我摸索到了那堆被弃的书。粉尘扬起,我还是辨出了一个个熟稔的名字。可遍寻也未见念念不忘的《长干行》的最后一卷。失意中,陪着那些尘土中的书呆坐了很久。却因遗憾而生出了强烈的愿望:有一天,我要让这些暗里的书走进明亮的厅堂。自己端坐堂前,偶游卷中,抬首即可看厅中阅书者无数;如若久坐生倦,便日高窗下枕书眠!如此,心该是何等怡然呀!做一个无志的守着书摊的人,便是那日在明暗斑驳的阁楼上慢慢为书拂尘时,诞生的一个奇怪的?匆忙,被落在了梦里;类似枕书而眠的悠闲也总是与职业无关的。原想守着书摊,不曾料想有一日对着的是羊圈。初登讲台,孤寂中竟也迸发出了别样的激情。那对孩子们而言,大概也是漾着暖意的光芒的。于是,身边总是围着一圈叽喳的鸟儿,即使在日暮时也不愿归林。有一夜,两个女孩厮磨了很久也不愿离去,终在我的宿舍沉沉入眠。看着她们青春的脸,却觉得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的自己已是苍老几多。而她们的眷念,亦不能释然我的孤单。在她们的鼾声中,我依然无法找寻安定,因为心沉淀得还不够吧。
喜欢陈瑞的歌,所以打开电脑的时候,习惯让她的声音在耳畔萦绕。常在耳边响起的便是那首《抽烟的女人》。每听及此歌时,就不觉想起多年前的那两个抽烟的女子。陈瑞的歌,多是与爱情有关的,而那次两个女子吐出的烟雾却是无关风月,仅是心灵的困顿需要偶尔一次的麻醉吧。同走出校门,同守着讲台,性情本相近,境地亦相似,相互取暖中,彼此便成了最近的人。在又一次的骑车逐风后,静夜里,我们燃起了一支支的烟。不会吐雾吞云,呛至泪眼婆娑。那一刻,都在对方的泪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此谓之知己吧。唇渐麻木,灵魂却愈清醒了。她说,我要走了,讲台于我太小了!我说,那我留下,因为我易被牵绊,长于适应,我们都会走好的。于是,其中一个抽烟的女子,在那些烟灰冷却后,开始了读研读博的征程。另一个女子,也不再让烟熏指了,慢慢打理着那片曾被视为荒芜的地。渐渐的,芳草也萋萋了。羊倌开始了在绿地里静看浮云,肆意放歌的生活。
日子无波澜,便逝如流水,不再辨奔行的源头和方向了。可前些天,一位同事在岗时的突然离去,那份无常的痛,以及其生前诸多的无奈,让大家叹起了职业与生活和生命的纠结。于是有人说,教师,命何其轻也!那夜无眠,忆及同事的坎坷,不觉想起了一个第一等级的钱谷师爷对自己一生的评价:天生我辈,既不智之,亦不愚之,乃以不愚不智之身,困之于不生不死之地!一个最优秀的职业者,最后给自己的生命记下的却是如此怨恨的一笔。这不禁让人悚然:回眸一生时,不要因为职业之憾而留下如此恨恨的一眼,那便为上善了。人生在世,常身有羁绊,而心无涯。所以,人一生努力的方向,也许仅是在那些圈圈结中,祈求给心灵找到一片放逐地。夜中的思绪,总是被抹上更多的暗色,无法看清那些结。及至天明,再见孩子们的笑脸时,忽的释然了。生命的轻重,本与职业无关,仅在心间的丰盈吧。而心灵的丰盈,在于忽视那些羁绊,给予自己和他人幸福的能力。所以,面对着那一圈羊,一个羊倌如何能不给予他们一个草肥水美之源,也给自己一个碧草蓝天呢?
电脑里有歌声时,女儿常跑来竖耳听,然后郑重的摇摇头说,妈妈,这歌不好听,你听《虫儿飞》吧!你肯定会笑的。于是,我常打开那首《虫儿飞》。一瞬间,纯净的孩童的声音,便溢满了屋子,自己果然笑了。这几日,我亦是常听着那些女儿喜欢的儿歌。因为又是年底了,该给小羊写评语了。羊倌熟悉每只羊身上的毛,可要通过片言几语来活化那些气息,真的需要先凝神,再静心,然后方可提笔勾勒。那些儿歌常使一个浮躁的成人在聆听中心静如水。于是便可以在一种纯净的情绪中敲字,与一个个的灵魂进行着对话。慢慢的,羊倌的笔下便走来了各异的羊。解读着那些不同的羊,嗅着那些不同的味,羊倌觉得心又修炼了一回。因为在帮他人问渡时,亦是在修船渡己吧。新年里,在对羊的祈愿中,羊倌也在体味着给予祝福的幸福。
韶华暗逝人不觉,屈指算来,守着羊圈已是十二载。其中的景致无法尽数,此刻在眼前的仅是依稀的片段了。也许有一天,羊倌无法再牧羊了。那就书个羊圈小札,在夕阳里,漫握着札记,让那羊倌牧歌之声洞穿岁月而来!那么,曾经的蓝天白云,草绿山青便又会越过年轮,历历在目了吧!
本文来源:https://www.010zaixian.com/wenxue/sanwen/188599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