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洼地,位于我家乡的西北方向,介于白马河的两个支流之间,东西绵延十余里,南北宽度约为五、六百米,是几个村庄所共有的土地,从山东地理上讲,也是鲁西平原的一小部分。
从我岳父那辈起,大洼地就存在他的生命里,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延续着,大洼地,有说不尽的故事。我后来想,大洼地的存有,是我们村的地主,买下的土地,那里是平原地块,与我们家乡的山地,可以互补,平原有其长处,山地也有其优越,大洼地,离我们家十余里地,一家地主买,另一家地主,其他的也效仿着买,时间久了,土地多了,土地改革后,归集体所有。生产队就掌管土地,耕种收获,年年如此。
我记事的年月,大洼地每年就种一季小麦,那时,不使用化学肥料,如尿素、二铵,磷肥、钾肥等,小麦的产量极低,偌大的地块,收获不多麦子,到是马车不少一趟趟运送麦个子,马车是那年月最先进的运输工具,这样的活,能一连做十天,一天运送不了几趟,人困马乏,人车劳顿,收不多小麦,劳动付出不少。秋季土地闲着,那时候,就叫“塌闲”。到种麦的季节,再播种,来年再收获,一年一熟,像东北的生产方式。
收割麦子,当然是人力,南北长长的麦垄,一清早,一个劳力要割一垄,就是三垄麦子。一垄,就是一亩地,割到头吃饭,早到早吃,晚到晚吃,最后没有饭吃,或许,那时的麦子种的稀疏,产量低,不如今天的麦子丰产,亩产过千斤。我是没有割过大洼地的麦子。记忆中,上小学的时候,在老师的带领下,去大洼地,给生产队捡过麦子,或是亲手捡或是用耙子搂麦子,最后聚在一处,交回队里,队长派人给我们买些糖块发给大家,我们就感到很高兴。暑假里,在大洼地,我们也为生产队割青草,一群孩子,手拿镰刀,三个一伙,五个一群,面对青草,唰唰开攻,一会儿,就是一大堆,队长高兴得要命,因为那是牛的食料,牛的上等粮食,队长为我们送茶水、干粮,我们感到非常的荣幸,以为受到最高的礼遇。那时的队长没有一点架子,不像现在的芝麻官,官不大,架子不小,走路弄走样,说话啦官腔,表情装模样,没有一点体贴人的味道。我少年时的生活,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真是令人回忆。
我真正种洼地,是在土地承包之后,前后分三个阶段,最初,是我们一家人种约一亩地,那时在上学,不需要我管理,偶尔,去一次,也不起大的作用,只是个帮手。有时间就去,没有时间就可以免去。走工作岗位,没有结婚的年月,亦是如此。而第二阶段就不行了,结婚有孩子,生产队里分给我儿子四分大洼地,五分山地,山地离家近,容易对付,而大洼地就不行了,那时也没有机械,耕种秋收,有自行车就不错了,不行也是常有的事,麦收季节,我和妻子,就要早早的起来,准备干粮和茶水,有一年,我们四分小麦收割了两天,第一割一部分,第二天又割剩下的部分,记得是第二次去收割麦子,回家途中我们遇雨,雨下得猛,下得急,我们躲在车底下避雨,风雨中我们冻得像秋风中的树叶,哆哆嗦嗦,祥子的感受,我们感受到了。那时我们生命中记忆最深刻的一次,也是人生的体验,也是对苦难的一种饱尝,是夫妻感情的一次升华,是人生价值一次考验。如今的大洼地有一亩多一点,不过,比过去好种多了,机械多了,人也聪明了。播种机,收割机,能为你全方位的服务。麦子的收割好于往年,秋地耕播,亦比往年省心,省力,省时。
而近年来的秋季,雨水比往常多,那个地块,本身就低洼,介于两个河堤之间,水无法排出,一到雨季,雨水顺着河堤,直流而下,不用几个小时,洼地就会成为真正的洼地,水淹没土地,地面上积一层深深的水,秋季的禾苗,有时早被淹死,晚时,庄稼成熟,也能被淹死。2006年秋季,我种下玉米,起初,禾苗齐全,长势旺盛,后来,一场雨水,大部分被淹没,等到收玉米的时候,收到七布袋(盛尿素)玉米槌,脱粒晒干,两百斤足矣,又亏了一季,2005年秋季,我种大豆,幼时豆苗绿茵茵的,成行成垄,开花时节,是绿的海洋,花的海洋,风吹过后,一片波浪翻滚,远远望去,仿佛眼前是大海。而七、八月份,雨季一到,大水漫灌大豆禾苗,旺盛的禾苗,淹死过半,雨水过去,剩余的长势良好。到收获的时候,雨水又来,这次,来势凶猛,雨水顺着河提,往下灌,地面上又是一片汪洋,大豆该收获了,雨水来了,下起来没完没了。我们村的人都急了,冒雨收获,我和妻子也其列,没有办法,在水里捞豆禾,水过脚脖,穿着鞋,怕刺痛脚,只能如此,在水里行走,打捞豆禾,弄一点放在田垄上,捞多长时间记不起来了,累得筋疲力尽。这不算完,人要把豆禾再挑到河堤上,只有河堤才能停放车辆,至于挑多少趟亦记不清。浑身是个泥猴子,腰、腿痛的说不出,带去的干粮也无法吃,饿就不描述。往家运送的问题又来了,因为雨下了十几天,拖拉机是无力行走的,我打手机和家里的叔叔们联系,他们想出办法,用拖拉机拉着三轮车去拉豆禾,本来没有分量的豆禾,弄兴师动众。回到家,已是夜里的八点钟,打电话让饭店送菜,店主都害怕了,天能不晚吗。
在大洼地上,甚至留下我的生命,炎热的夏天,大豆需要锄草,需要清垄,而这时间,是炎热高温的日子,我清楚地记得,那次,天出奇得热,清早就感觉到,是个星期天,唯一的`空闲时间,对我来说。到大洼地,锄草不一会,就感到空气闷热,没有一丝风,空气好像凝结成团、成块,没有流动的意思。我感到胸闷得厉害,只好放下锄头,在地头休息,田间是没有一点阴凉的,即使躺在地上,地面也是滚烫的,身体被大地烤得难受,妻子看到我这种情况,提出我们回家,走到河堤的阴凉处,我们休息好一会儿,心仍是怦怦直跳,像有心脏病的一样。
另外一次,就给玉米追肥,追肥是夏天,热就自然而然了,这次的感受,和上次的差不多,只是人热得躺在拖拉机底下,一动不想动,那时,我体会到热的滋味了。
两次炎热,我体会到生命的珍贵,生命的脆弱,生命链条的细微处,就在那一瞬间,生命啊,生命,给人留下深邃的思考。
在大洼地上,印下我无数的脚印,在那田垄里流淌过我的欢笑,我泪水,我的汗水,乃至我的哭泣声,在那禾苗上,我捉过蚱蜢,在那地下,我亲手捉过土蚕,我捉过豆虫,配上辣椒解馋。在那沉重的镢头上留着我手印,在那会飞的镰刀上留着我的鲜血。在春天里,东风吹起时,土壤的馨香,在田间飘扬。白马河的支流从这里浅浅流过,柳枝像一阵绿烟似的窜出来,空气里有一种欢声笑语。秋天,拉粮或耕作的马车叮叮当当,来来回回作响,麻雀吃足了,吃饱了,到处飞扬,转圈,打旋。
在大洼地上,我想起过红彤彤的高粱,金黄的豆粒,黑色的土地,我想起过悠长的马车铃声,大洼地在无时无刻不召唤我,召唤我的名字,像一种亲切的声音在低低地召唤我。我想起过在黑色的夜里,我等待收割麦子时,我仰望天空中北方的大熊、七星,寻找自己的位子。
……
多么美丽,多么丰饶,多么诱人,没有人能够忘记你---我的大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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