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饱含着阳光,饱含着神秘,饱含着田野气息的雨。时间是在麦收之后,正是播种、插秧的时节。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沐浴在这雨中。他玩耍得多么尽兴啊!
那雨既不是毛毛细雨似的轻柔,也不是暴雨似的急促,只是密密的、极有韧性的下着,人们称这种雨为“细麻杆雨”。记得雨丝很亮,很温暖,淋在我光光的脊背上,没有一点冷的感觉。雨中的田野升起一片淡淡的绿烟。空中的云层并不黑厚,好像有从云层上筛下的阳光和雨丝一起洒落。
不明不暗的天穹,不粗不细的雨,暖和宜人的气温,使整个大自然处在一片温柔、和谐之中。田野苍茫,没有其他人——或许有许多正在雨中劳作的大人——我独自一个人尽情的欢呼、奔跑,入无人之境却不感到丝毫的孤独,似乎是在自家的院子里。
那一次,我跑了很远很远的路。我看到远处的天空有一块耀眼的白云,白云下面是一束透射到地面上来的亮丽的阳光,形成一个“天窗”。这种景象,在我童稚的心海里泛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惊奇伴随着幻想和向往,因此,我就一直向那片阳光跑去……我大概没有跑进那片阳光,因为我后来多次梦见过那片远处的亮丽的阳光,醒来时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人的记忆很怪,有时偏偏忘记了一些关键内容,而保留了一些与其相关的枝枝节节的东西。
多少年来,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在那样一种季节里,伴着布谷鸟的叫声,毫无遮挡的在雨中寻找那种感觉,企图获致那遥远而奇特的时空里产生出来的千金一刻的生命体验,却始终都是徒劳。我终于明白:失去了当年的那片天空,便永远找不回那种感觉——宇宙在运转,谁也无法阻拦;流云在飘逝,挂上长绳也拽不回。
就这样,我的灵魂年年在雨中肃立,直到站成一棵树。由于那场雨彻底淋透了我的心田,相思的根便没有了干旱,相思的枝条便年年在那样的季节里扑棱棱的生长。因此,时光无论如何流逝,总抹不去那种记忆,抹不去那种感觉。
多少年来,想起那个雨季,想起那场雨,想起那亮丽的云,我常常有这样一种感觉:那云一定是用恒河的圣水做成的。
在那场雨中,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一个孩子承受着大自然醍醐灌顶般的洗礼。我总觉得,大自然就是我的保姆:我还不会走路,大人把我带到田头的树荫下,我开始向草丛中匍匐;等我在田野里拽着狗尾巴学会走路时,父母便把我完全交给了保姆。我与我的保姆亲近,也得到她的赐福:我认识了家乡土地上的无数小草,读熟了它们一朵朵异彩纷呈的微笑,也品尝了许多能咀嚼的草根;我熟悉家乡的每一种鸟,我喜欢它们的歌唱,也喜欢它们色彩各异的羽毛……在保姆仁慈的怀抱里,我得以尽享童年之乐;在圣洁温暖的雨中,我的灵魂得到了净化。大自然之于我灵魂的幼苗,又何尝不是一场充满生命力的雨!清新的原野,曾放牧着我绵长而悠远的梦。我忽而又觉得,家乡的大自然也是我的启蒙老师。她以其奇伟瑰丽和富有招引着我,又使我想到大千世界的无限风采和丰饶的物产。于是,我产生了探寻世界奥秘的愿望,幻想着别处的洞天。
啊,童年的雨!给了我一种深沉的经久不衰的充满着故乡之恋和母子之情的温暖而甜蜜的雨。
那亮丽的雨从我童年的天空洒落。那雨啊,那纤尘不染的雨啊,似带着天国的琴音,飘落在沂蒙大地上,飘落在我童稚的心田里。在告别青春跨入中年的时候,捕捉一束那样的雨丝,挂在负重的肩上,给心灵以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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