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老了。
是从三年前妈病的那刻开始的。
妈妈是那年三月底患的病。“五一”回去时见爸还好,可等“十一”再回去时,竟发现爸一下子变得老了,老得让我有点儿不敢相信,不敢相识。
爸的老,不光是头发看上去几乎全白了,而是整个的人完全塌了。一向步履轻捷,快人快语的他,再也见不到了。
整天地,爸就是和一张床打交道。从清晨起床一直到日落灯晚,除了一日三餐和晚饭后稍许看上两眼电视新闻,其余的时间,爸就是卧在床上酣酣地睡。也不知他哪来那许多的觉,而且是永远都睡不够,睡不醒的觉。
爸的手开始微微地颤,不自主地。尤其是端个水杯或拿什么时都哆嗦着,右手好像更加明显,所以轻易不肯将手伸将出去。
爸的腿脚再提不起了。走路时挪着细碎的小步,脚底几乎贴着地皮,一步一蹭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头颈缩在衣领里,好随时在将要跌倒时把住身边的墙、门框或桌椅什么的。
爸的耳朵听不清了。谁要是想和他说些什么,非得扯上嗓子,还得凑前了去;而他,如看见有谁的嘴在动或是觉着有谁在和他说话,便侧转身子,用手把住自己的右耳朵,手心拢作半圆状,方才听得见。
爸说话也变得不利落,舌头好像是短了半截,抑或像是嘴里含了块什么东西似的,听上去总呜呜噜噜的。
也许是觉着自己的听力不好,说话也费劲,爸开始变得沉默。一半晌的总也不吭一声,静静的,木然的表情;寡寡的,没有了生气。
家里人都看着爸不正常,唯恐他是患上了什么病。三番五次地动员劝说他去医院做个检查,可爸就是固执着不肯,执拗着不从。没办法,只好随了他,依了他去。
终于,在2007年3月20日,阴历二月二,妈在病了三年后没能熬得住,驾鹤西辞,被龙王爷召唤,做了老龙女。
出殡那天,考虑到爸的年事已高,怕他老人家经不住,没敢让他去。等到我们做子女的料理完后事,齐齐回到家中时,听在家的阿姨说,爸在我们走后,仍旧和往常一样倒头大睡。只是睡到十点多钟时,突然自己下了床,对阿姨说是梦见了妈,说完面朝东南方向放声痛哭。呵,怎么会这么巧,那正是妈的火化之时。难道还真是冥冥之中耄耋之托,离离之寄?
也就从这天起,爸时常会一个人对着天、对着地、对着墙、对着床、对着桌、对着椅、对着家里所有有过妈的影子,有过妈的痕迹的物品独自垂泪,甚至于失声号啕。
爸经常会一个人呆坐在床边,嘴皮嚅动着,喃喃地念叨,妈三年来即便瘫痪在床,至少人还在、生机在;现在人走了,屋子空了,心也就跟着没了。
听家里姐妹弟弟们说,爸的悲情实在让人瞧着不忍,看着心痛心碎。尽管妈走后,几个在家的子女轮流到家陪爸,不想让爸有一丝的寂寞和孤单,但发现子女的关心和热爱,再怎么也抵不上夫妻间那份依舍相恋,绵绵细软,恩爱金钻。
是呵,爸和妈几十年戎马同随,风雨同行,相濡以沫,之中的情、之中的爱、之中的味能是旁人感受得了、体味得到的?
失去伴侣的痛,于爸而言,乃伤之大痛,悲之大切,看来只能交付于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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