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花香,一点也不。
可内心终究还是有点言不由衷。那么,我只能说,我与花香无缘,是的,不是不喜,而是无缘。
或许是天生过敏性肤质的缘由,对花粉排斥的厉害,包括一些强烈刺鼻的味道,鲜花更是丝毫都碰不得,真真是少了很多情趣。家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鲜花,栽种的也只是碧绿繁茂的绿植,给居室增添几分绿意生机而已。
春意阑珊的日子,你总戏谑着说,带我去赏油菜花吧。在外人看来自是一件乐事,而我总是怨叹着叫苦连天。那样的气势恢弘,万亩花海美景我只能透过一张张旅行照片来欣赏,别无他法。
你知道,油菜花是我的劫。田间地头,小范围一洼一洼的油菜田,那种浓郁刺鼻的芳香两秒钟之内就会让我头皮发麻,嗅觉神经连同大脑神经片刻抽搐倒地,我总是抑制着呼吸,落荒而逃。实在避不开的道旁,也只能带起口罩,全副武装。
这样的日子,我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会千里迢迢去赴一场花约?繁华的花事荼蘼,注定我只能身将世外,徒留叹息,游走在春墙之外。所谓鲜花,于我而言,真正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阳春三月,人间芳菲美景却注定是我躲不掉的符咒,空气里飘散弥漫着的浓郁花粉气息,我的身体总是率先比大脑作出反应。斑驳的红肿,粉刺,皮疹一寸寸侵蚀着裸露在外的肌肤,那种百爪挠心的忧扰使得我不分白天黑夜地给脸上,脖颈,胳膊涂抹各种药膏,梦中醒来,就连呼吸里都充斥着刺鼻的药水味儿,这种虐心的折磨往往不折不扣地纠缠两个月之久。
《陋室铭》中有言,斯为陋室,自当如何如何,贵在“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行”,与我,应该再加一句“无花香之忧扰”更为贴切。
生活中,我也素不用香,香水,香粉,熏香,香氛类的各种化妆品,包括花露水,空气清新剂等所有与花香有关的产品,我通通排斥在外。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果香味,我向来来者不拒,柠檬的清香,芒果的浓郁,葡糖的甘甜,梨子的沁雅,就算不吃,光是摆在那,闻着味儿,都感觉心神舒畅,无比自在。
记得母亲有个习惯,每年十月过后,都会挑两个精致的苹果放到衣柜的角落里,从不去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放着,到了来年春天,果子失了水分,变得干瘪皱巴时取出。在这期间,衣柜和屋子里永远都会飘散着一股淡淡清甜的果香味儿,透着自然馨香。
自古文人墨客皆爱以花比作女子,牡丹的富贵,菊的高洁,兰的清雅,梅的馥佩,生生融入到人的品性修养中,无端凭添了几分人物的饱满性情,往往是寥寥几笔,却具神来之效。《红楼梦》中的薛宝钗,体态丰满,品格端方,才德兼备,性格大度,被誉为“群芳之冠”的牡丹,因这份富贵呈祥,借着一把金锁,才与宝玉有了这“金玉良缘”的宿命纠葛之说。
虽说这以花喻人极其妙哉,可若当真以花入名,那可便是落了俗套,万万要不得。诸如潘金莲,金牡丹,白玫瑰,小凤仙,再怎么富丽堂皇,终归是多了股风尘气息,少了女儿家的几分婉约与雅致。倘若实在要挑几个用的出彩的,那么,花木兰算得上一个,可细细一想,到底还是借了木兰花的一抹雅韵,若非如此,照旧是落入俗套之流。
骨子里认为,真正用的妙的当属这《红楼梦》中宝玉的丫鬟之一“花袭人”一名,虽只是浅浅地从了个“花”字的姓氏,配以“袭人”,却当真是再合适不过,女子知性温婉,水漾姿容不言而喻。光是名字就已在大观园姹紫嫣红中占了上方。
“花榭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一曲《葬花吟》,吟唱出多少缠绵悱恻的青春怅然,寄人篱下的茕影萧索。
“曾花间煮酒,你轻展衣袂接落花,醉看流年,一枕落花香。”又是何等的恣情洒脱,连落花都沾染了几许空灵,多出一抹超凡脱俗的清韵,悠远流长。
《镜花缘传奇》中十二百花仙子演绎了各自的缤纷绝色,亦真亦幻。现实里,门前的那株丹桂又铺天盖地地吐纳着芳华,温润的暖香,甜腻入脾,肆虐包围着每一个呼吸细胞,那么赤裸裸的喧嚣,澎湃。星星点点地汇聚着能量,然后轰轰烈烈地来一场绽放,轰轰烈烈,歇斯底里。
不管你喜还是不喜,它都在属于自己的花季里纵横飞扬着。我喜欢如桂花般的女子,不矫揉造作,奔放,爽朗,敢爱敢恨,有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女之气派。率性,壮哉!
历来宫廷女子素爱用香,香脂香粉或多或少总有自己钟爱的品类,洗沐搽涂样样细致入微,暖香,冷香,皆因人而异,固有“闻香识人”之说。相传乾隆时期的香妃“玉容未近,芳香袭人,即不是花香也不是粉香,别有一种奇芳异馥,沁人心脾”,与生俱来体有异香,故得名“香妃”,民间一度传为美谈。
试想,香妃若在今日,怕是未必会有当年的空前效应。
走在街上,迎面过来的女子,衣着华贵,妆容精致,倘若伴随着一种浓郁强烈的香水味,恐怕没有几个人能顶得住窒息的底线再有闲情去审视她的美好,凡事清新淡雅即可,倘若过了这个度,那只怕唯有令人侧目的份了。
论香,若有若无应当才是最高境界。看似不存在,轻嗅之下,又好似总有那么一丝浅浅的芬芳萦绕在鼻端,飘若烟纱,形同雾霭,缠缠绵绵,虽不足以沉沦,却总有几分魂牵梦绕的惦念和神往,让人欲罢不能。
问过好多人,是否品过樱花的芳香,都说没有。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怀疑,樱花是否有香。可分明站在那成排的树下,冥冥中樱花落雨的静殇里飘散着清凛暗香,袅袅凝神,恍惚间分不清梦与现实,只随着漫天簌簌的瓣蕊顾自翻飞,旋转,游走在自己的境界里。没有无端的忧扰,那是我眸底潸然的景致。
宝钗服用冷香丸,抵御娘胎里所带的热毒,《红楼梦》里详细记载药方,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白糖等调和而成。
且不说那四时节令的雨、雪、霜、露,单是这春日里的白牡丹,夏日里的白荷花,秋日里的白芙蓉,冬日里的白梅花就已集结荟萃了四季之精华,取药之考究,研制之精细,实属罕见。
这边,我还沉醉在文字的围城里想要采撷些许奇芳碎香,那边的你,又开始了新一番的唠叨,哪哪的什么花又艳了,哪条路上又开了新的花店,风姿绰约的香水百合如何又添了怎样的香氛……
冥冥中,私藏着几分渴望,又满含着些许畏惧,花香面前,我又再次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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