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荣说,我就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他果真是不一样的烟火,趁着年轻,他飞下去了,飞向自己点燃的火,临水照花,他灿烂了自己最耀眼的夜空。
在这样立秋的早晨,我初读张国荣,外面正下着秋雨,薄凉薄凉的,我的心陡然地一阵疼惜,烟火最易凉,老了,一个人能躲哪里呢?头上第一根白发突兀地冒出来,自己偷偷地对着镜子,使劲地拔去了,可是后来愈来愈多,拔是拔不尽了,于是想着去染发,染成风日洒然的模样,最后白发依然突破重重的包围,一根根凛冽地立于发梢间,到底是遮不住的白山,白茫茫一片干净。
在时光里,爱情的烟火最是怕凉。
年轻俊朗的他在入校的第一天,遇见了她。从此他的眼中唯有她一个,她是他的山河岁月。她,俏丽,如同四月的蔷薇花,全身洋溢着灿烂的光芒。她去学舞蹈,他跟着坐在舞蹈室冰凉的地板上,盯着她曼妙起舞的身影,遐想着。
他们终于在某一刻,没有早来,也没有晚到,两人交汇在一处。
她的情绪像极了她的气息,与他缠绵,可以是天荒地老;与他生气时,似乎隔了几代的世仇。他们在大学里吵吵闹闹,永远是校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年少的他们,无限制地任性着他们的爱情,挥霍着匆匆的青春。而有一天,他们却分手了。
分手多年后,他与她偶然再相逢。此时的他落魄,推着一辆老式的自行车,自行车的链条咔哧地挂在踏脚板上。而她在二十二岁那年登台跳舞不幸摔断了左腿,她瘸着一条腿,拖着臃肿的身子,蹲在地上换煤球。抬头的一刹那,他们看到了彼此浮在眼里的一层光阴,苍茫得心碎。相见不如不见,他躲似地扔下了车子跑了,他的心里有几分疼惜,更多的却是懊恼;心心念的她活生生地摧毁了记忆里的美丽。伫立在风里的她惊慌失措,流露的`是无比的失落;朝思暮想的他,怎么就变得这般的不堪了呢?岁月抽丝剥茧,把千转百回的情感,沉淀得没有温度。一切如秋后梧桐树枝头上的蝉,声音暗哑在空气中。良人不得,红颜蔫附,弹指间,不是爱情凉了,不是身体凉了,而是烟火凉了。
一直喜欢夜里起身,独自出门看烟火。
午夜的烟火,嗤嗤地自地上升入空中,一朵朵,一片片,孤注一掷地绽放最美丽的烟花,然后带着一丝烟火味,又落到地面。我喜欢这样的烟火,一点点地散发最真实的人间情意,绵绵着人世间的不安与孤寂,追随着似水的年华一路凉下去。我站在城墙下,城里城外,灯火明明暗暗,爱的或是不爱的,化作一场秋雨,湿答答的,淋湿了已近秋声的心。夜深沉,黑夜的深处,充满了魅惑,令人欲罢不能,烟花的凉意,在心里漾开,我泪如雨下。十八岁和三十岁,泪水是否一样的凉?烟花易冷,人事易非。轻微的我不过是徒劳地重蹈时光的覆辙,谁敢与时光赛跑呢?一个小半生与我们擦肩而过。我们跟着夸父一路追跑,不过是一个恍惚间,转过一条老街,在转角处,秋的凉意逼仄而来。
一个人的时候,更喜欢远离热闹,喜欢安静地游荡于小镇。早秋的小镇,风里荡漾着烟火的况味。院墙上的野花次第开放。蔷薇花凋谢了,木槿又开了。我记得十几岁的时候路过这个院子,踮着脚采摘墙上的石榴,胭脂般的石榴花像枝莲一样的喜气。而院子里喜气洋洋,一顶大红的花轿停放在大门口。后来,我又去了几回,每回都是新娘提着马桶追赶我。十几年后,我亲眼看到她的灵车走过我的身边。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院子荒废了,门环上的铜扣,老绿老绿,一把把捻过去,摸到的是光阴的凉意。推门进去,看到时光的痕迹穿梭在院子里。在光与影的重叠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飘荡的风击败得溃不成军。窗下,光阴打马踏踏而过。今春关情似去年,今夕又何夕?松间明月知多少,烟火在光阴里一点点地凉下去,凉下去。
烟火易凉,桌上的茶水渐渐地冷了,我起身为自己续上一壶热水,无喜无悲。听着马修的《布列瑟侬》,哐当当的火车声,近了,又远了,木槿花纷纷地落在窗前,院子里的桂子怕是又要暗香盈袖了。耽美于这样端然的秋日,我半是欣喜,半是惆怅着。
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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